乞丐面相三题

序：你会记住一个乞丐吗？我却忘不掉几个乞丐的面相。一个乞丐就是一段人生，映衬着那个时代。乞丐就像路边的野草，没人会把他们放在眼里，但是我却常常会想起这三个乞丐。

一个女乞丐

我还没有去内蒙兵团的一个早晨，我正站在窗口， 低着头记不得是在干什么，窗户打开着，窗外突然响起一个轻轻的声音。我一惊，抬起头就看见这样一个不该是乞丐的乞丐。

她是个五官端正的中年妇女，短短的头发梳的很整齐，壮实的身材，一身布衣干干净净，一看就是个勤于操劳的妇女。

她拘谨地站在窗前，低着头，避开我惊奇的目光，极其痛苦地，又不甘情愿地述说着她的家乡遭受水灾，丈夫被大水冲走，房子也倒塌了，如今婆婆和两个孩子还躺在破庙里、、、、、、说到这里，她强忍住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她一边抽噎着，一边拿出一份盖着大队公章的证明，递给我看。她的眼睛低垂着仍旧不愿与我对视，那里面是屈辱，不甘和羞愧。

那时的我还小，对政治一窍不通，不明白社会是怎么一回事，但是这个透露着倔强不甘的女乞丐的真实面貌，却让我惊奇又可怜，并且牢牢地留在我的脑海里。

如今读到互联网上许多暴露真相的文章，才知道曾经有过饿死几千万人，甚至有饿死整个村落的全部村民，形成无人村的真相。这个当年站在我家窗前乞讨的女人，就是在无比伟大的光环下的一个真实的写照，一个被迫背井离乡，带着家人四处流浪的女乞丐。

二：潇洒的流浪汉

十几年后，我探亲回家，在宁波的旧码头，天刚蒙蒙亮。

我排队在售票厅门外的台阶上，等候买去舟山的船票。那时交通很不方便，一天只有一趟从宁波到舟山的轮船。

只见台阶角落里侧卧着一个，看上去就是一个流浪汉的男人，不到四十岁，面目清秀，麻鞋鹑衣，穿着虽破旧，但很干净。面色看上去也很健康，而且很有精神。

一席旧铺盖铺在地上，他两手枕后，就像躺在自家舒适的眠床上一样，翘着二郎腿，悠闲地打量着排队的人们。

稍顿，他用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说：“瞧你们，一个个又困又累，还要排队买票，真不如我惬意。”

有人不服，讥讽他说：“你年轻轻一个乞丐，还有啥好得意？”

他不怒不恼，反而侃侃而谈，不禁吸引了好几个人与他对话。

我细细打量他，却见他天庭饱满、鼻子高挺、双目有神，脸上无一丝愁云惨雾。

他淡淡地说：“我知道你们舟山有一个海天佛国普陀山，我去旅游。”

“你还旅游？”有人不屑地说。

流浪汉翘翘二郎腿，得意洋洋地说：“你们旅游要花钱，要请假，还要提防钱被偷。我是两袖清风，优哉游哉，走遍天下，饱览胜景，哈哈、、、”

有人疑惑不信，就考问他：“那你说说，中国都有什么佛教名山？”

他对答如流：“安徽九华山、四川峨眉山、山西五台山、舟山普陀山。”

“那五岳呢？”又有人问道。

”东岳泰山、西岳华山、南岳衡山、中岳蒿山、北岳恒山。” 他如数家珍，乐淘淘地报着一个个熟悉的山名。一边又骄傲地说：“不怕耻笑，鄙人捷足先登，处处领略风光。如今要南下，观光普陀山后再去广州、、、、、”

我在旁听着，不由生出一丝嫉妒。

那时的旅游业还没展开，经济贫困，一般百姓都是忙着养家糊口，那里会想到去旅游。可他一个乞丐倒这么逍遥自在。

又有人和他对话：“你这个乞丐倒是神了，年轻轻的不想法挣钱娶老婆，整日价这么到处游荡，是咋想的？”

“我费神劳力地也苦过拼过，反要打倒我是搞资本主义，还批斗我，押我游街，差点连小命也丢掉、、、如今鄙人觅得人生真谛，赤条条来赤条条去，何必劳心劳力，还不如游山玩水乐逍遥。”  他自得其乐地说。

这个面貌清秀的乞丐也像烙印一样留在我的脑海里，不知他后来如何。

一尊化石

这是我从农场回到舟山以后的事。

一天傍晚，夕照艳红，走在这条杨柳垂垂的小街上的人，大都是手挽着手的情侣，或者是领着小孩子的少妇，她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平和的温柔。

当她们走过堆放在路边的条石时，却突然被吓一跳，只见满是灰尘的条石上突兀地躺着一个破衣烂衫的年轻乞丐，一个长得挺俊秀的小伙子。

他两眼大睁着，眼珠一动不动，出神地凝望着彩云朵朵的天空。人们从他身旁络绎地走过，小孩子叽叽喳喳地嬉闹着，蚊蝇在他的身上叮咬着，他全然不顾，毫无反应。

我以为他死了，就这样静静地死在路边的条石上，死在这个美丽的傍晚。

我不由放慢脚步窥视这个美丽的少年，心里一阵恻隐。

我看到的仿佛是一具没有生命的化石，但眼睛是有生命的，他是在凝望，是在遐思，是排斥一切的神往，他是在遥望天国吗？

走过的人们已经熟视无睹，看来他是夜夜都宿在这堆条石上的。我走过好远，还忍不住回头张望，他依然静静地躺在那里。

后来，我几次走过那里，几次看见他，我就好奇地向人们打听他是谁。

据说，他是因为被嫂子骗走了结婚的钱财，恋人又因为失去钱财而离开他。亲人的伤害使他无法再相信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已经在蜕变之中。

于是，他天天仰望着云彩，想往着那里的天国，但愿天国里没有伤害。

后记：写这篇文章的时候，街上还没有大批的乞丐。后来再见到许多乞丐，一个个是丑陋的、残忍的、有断胳膊断腿的、肢体扭曲的，有趴伏在地上靠一个小板凳挪动着的，有的干脆是一个乞丐拖拉着另一个躺在小板车上四肢都没有的乞丐，都尽量显现出他们可怕的丑陋的残疾，他们的畸形怪状令人恶心，惨不忍睹。每次遇到这样的情景，我不敢靠近他们。后来又传说乞丐有黑组织在背后控制着他们，或者说乞丐的残疾有的是乔装假扮出来的，利用人们的同情心来发财。再后来，这些乞丐消失了，街上偶尔出现几个零零星星的乞丐，街面干净起来，那些可怕的残疾人不知都被驱赶到哪里。

2018、07、16

乞丐面相三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