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曼•罗兰与《贝多芬传》
一九零三年写就《贝多芬》传,罗曼•罗兰很大胆地绕开大师的音乐作品,这在世人眼里着实有些奇特,因为贝多如雷贯耳的名字首先是和音乐,交响乐紧紧联系在一起。
我所说的“绕开”, 不是绝口不提,而是点到为止的时候,不是沉迷其间赞美每一个章回设计的宏大气魄,解析每个音符带来的扣人心弦,他把隐藏在每一个音符后面的坚毅,抗争仔细剥离,层层升华,大胆炫耀伟大的人格,他没有丝毫牵强附会地写下:“我称为英雄的,并非以思想和强力称雄的人,而只是靠心灵而伟大的人。”
罗曼•罗兰已经超脱了贝多芬与命运抗争所借助的音乐这个事实,他所看到的贝多芬是:
贝多芬几乎从一出生就被丢进了痛苦的漩涡:全名路德维希·凡·贝多芬,出生在波恩的破旧屋子里,父亲酗酒,母亲卑微,唯一值得自豪的是从祖父继承了独立奔放的德国人特点。
四岁开始,贝多芬被指望一举成名的父亲“钉”在洋琴前,好在这没有扼杀他对音乐的喜好。父亲不但没有给他正常的慈爱,而且让他蒙羞,稚嫩的肩膀过早地担负家庭经济的重任。十七岁时失去疼爱他,为他所热爱的母亲,同时担负起抚养两个弟弟的责任。
可是厄运没有轻易放过这个一直忍辱负重前行的年轻人。一七九六年,耳聋开始折磨贝多芬,令人惊叹的是,根据后人整理的乐曲写作年代,几乎所有的作品全部是在耳聋之后完成。
害怕,恐惧,一个人独自忍受耳聋的折磨,还需在世人面前装作若无其事,用百倍的努力完成音乐演奏和创作。时隔四年,他才不得不和好友公开一个人独自隐忍的秘密,可是已经为时已晚,几乎没有治疗的可能。他在写给朋友的信中毫不避讳痛苦的处境:失去最宝贵的,赖以创作的听觉,害怕来自敌人的攻讦,不过他更加坦言:隐忍之余,我却愿意和我的命运挑战,只要可能。
早期的作品散发着对家乡莱茵河的怀恋和赞颂,明快慵懒,满是青年人对未来的憧憬。
一八〇一年,贝多芬接受了爱情的打击,残疾在爱与被爱之间相形见绌,遇人不淑更加把贝多芬置于受伤和纯洁秉性的矛盾争斗中。他差不多是被心中熊熊燃起的烈火支撑着生命,为此他写下:“把德性交给你们的孩子,使人幸福的是德性而非金钱……使我不曾自杀的,除了艺术以外也是道德。”
整整二十五年,他的坚毅天性一直在和磨难进行“扼住命运的咽喉”般的殊死搏斗。相继完成十部交响曲(最后一部未完成)外加战争交响曲,五部钢琴协奏曲,小提琴,大提琴协奏曲,对乐曲的发展和创新,成为交响乐的无冕之王。
一八一〇年,贝多芬与生命中第二次相爱的人再度失之交臂。之后的岁月里,他仿佛摆脱了爱情,以及一切苦难给他带来的影响,变得无所顾忌,迸发出生命的最强音。彼时的贝多芬成熟起来,把对力量的理解和颂扬,毫无保留应用到生活和作品里,人生迎来了最光明的时刻,任由民众追捧,交游歌德等。
好景不长,至暗时刻来临:朋友散失,耳朵全聋,健康每况愈下,精神开始骚乱,日常的窘况,无尽的讼案,从一八一六起,一直折磨到他离开人世。
可是他终究在所有的困难面前,歌颂快乐,歌颂力量,歌颂青春,歌颂爱情,一步步战胜人类的平庸,战胜自己的命运,战胜痛苦。
罗曼•罗兰一定是意犹未尽,他认为贝多芬的伟大人格在短短的传记中没有得到充分体现,不出十年,写就宏篇巨著《约翰·克里斯朵夫》,世人曾这么评价:“罗曼罗兰拜谒位于维也纳的贝多芬墓地,希望冥冥之中的巨人对《约翰·克里斯朵夫》给与洗礼。”
一直在风雨中行走的约翰·克里斯朵夫是现实的贝多芬在小说中的翻版,但是罗曼罗兰觉得太不够了,他在内涵和外延上极大得扩充了人物,场景。他完全拷贝了卑微的母亲,酗酒蒙羞的父亲,对他宠爱有加的祖父;他用整幅篇章描写约翰·克里斯朵夫盼望观看戏剧的焦急和担忧;他用暴风雷雨的场景比拟约翰·克里斯朵夫内心的狂乱;他前前后后依次写下约翰·克里斯朵夫生命中的女人:铃兰花清凉蜜汁的初吻(弥娜),理性压抑下的至纯之恋(萨皮纳),享受肉体之欢的爱情(阿达),永远热爱帮助的挚友(络莎);他和世间庸俗的音乐,大众做不屈不挠的斗争;他获得唯一的朋友的认可(苏兹)……
仿佛唯有如此,罗曼•罗兰才足以表现压覆在贝多芬身上的种种苦痛:用尽所有能想得到的残酷挤压他,捶打他,撕碎他,恐吓他,权贵面前他颜面尽失,强大的庸俗试图一口吞没他,无尽的孤立疏远他,死亡夺走心爱的人,人间悲剧在他身边轮番上演,唯有如此才足以表现出:“真正的光明决不是永没有黑暗的时间,只是永不被黑暗所掩蔽罢了。真正的英雄决不是永没有卑下的情操,只是永不被卑下的情操所屈服罢了。”
傅雷先生在译著中,不吝使用“越俎”的字眼,凭借精深的音乐知识点评:“短兵相接,争斗开始,愈加紧张,钢琴和提琴一大段激流奔泻的对位…..两种乐器的决斗,两种思想的决斗”。处处彰显永远的抗争,永远的胜利,永远的纯洁和爱。
华章谢幕于一八二七年,那张最有代表性的肖像,土红色的脸庞上尽是狮子般的意志,永远述说的是:我,成就了一段历史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