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安咖啡（连载1）
引 子
我这个人有个怪癖，一喝咖啡就反胃，干呕、想吐，压根就沾不了那洋玩意，虽然咖啡早就不是什么奢饰品。不知道当下的中国究竟会有多少人热衷于喝咖啡，但至少在我的家乡东北小城临江喝咖啡的人还不是很多。至于街边上的那几家冷饮店里面，速溶的雀巢咖啡远不及马迭尔的冰棍受欢迎，甚至不及那些勾兑出来的台湾奶茶。所以在习惯了大碗喝茶大杯喝酒的东北人的生活里，咖啡注定是个尴尬的小角色。即使时下很多年轻人在咖啡店里装模作样的学着小资，但不需多时，那些端在手里的咖啡杯便会被各种酒杯、茶碗所替代。所以东北人喝咖啡，不是装相就是闹着玩的。至于那些产自北美洲的世界著名的加勒比蓝山咖啡更是无人知晓。即使在隆冬腊月的冰天雪地里，你会看到那些泼辣而且漂亮的东北女孩子啃着冰糖葫芦满世界的疯，而温暖的咖啡店却几乎无人问津。确切的说，小城临江至今并没有一家真正意义上的咖啡店。这便是东北人的倔强和纯粹吧，他们总是陶醉在有些自以为是的豪爽里，他们甚至觉得咖啡有一股难闻的猫屎味，即使那产自1600米的加勒比“蓝山”咖啡有多诱人。
我想如果不是因为那两个煤城跑来临江的打工仔，我依然不会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一种咖啡叫做“蓝山”，而且也不会知道就在我们小城临江，竟然还会有那么小资、那么优雅、那么可爱的一对慈祥的老夫妻。只可惜在人生的舞台上，每个人的出来进去似乎都在遵循着各自不同的规矩，很多时候看似巧合却让人无从躲避。在那个春光荡漾的中午，炽烈的太阳并没能融化角落里的晦暗，当那两个年轻的打工仔的罪恶与“蓝山”咖啡的优雅不期而遇的当口，我们除了愤怒、惋惜和悲悯之外，几乎什么也做不了。原本不相干的四个人，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搅在了一起。我的眼前，那盛了“蓝山”咖啡的精致咖啡壶似乎依旧还在炉子上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但就在那个一天当中阳气最旺的午时，几乎是小城临江唯一的一把优雅、考究的咖啡壶倾倒了……浓香四溢的“蓝山”咖啡竟化作了两摊粘稠的发着悠悠黑光的血泊，一切终于无可挽回。我，一个菜鸟交警就这样不合时宜的登场了。终极较量随即便在拥挤、狭小的空间里展开，每一次回想起那曾经的过往，总是让我有种想呕吐的感觉。
那一年的五月九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在时间的长河里，它犹如白驹过隙留不下一丝浪花。但是那一天对我来说却是刻骨铭心的！算得上是我从警十几年来最漫长的一天。就像暗夜中苦旅的行者突然看见远方的一座灯塔，它时刻指引着我前进的方向，照亮我前行的道路，让我时刻保持正直、善良和做人的尊严，让我时刻保持一份警察的悲悯之心。
我曾感叹人世间的境遇竟会如此奇巧如此悲凉。当我站在马路中间，看着滚滚车流从身边疾驰而过，步履匆匆的行人面无表情的扔下背影，我不知道这些忙碌的人们又在赶赴哪一场或喜或忧，或幸福或哀伤的巧合……我只想让这午后温暖的阳光抹去那漫长一天累积的黑暗，我只想对着天空的云彩轻轻的问候一声“午安咖啡”。
一
东北小城临江的春天总是来的很晚，就像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太阳已经爬上屋檐暖烘烘的晒着小屁股，可就是赖在床上不肯起。但倘若春天一旦真的来了却又是那么突兀，就像一个扎紧了口的气球，一冬天攒足的寒气，突然口子一开，那寒气便一股脑的跑掉了，竟消失的无影无踪。春的味道眨眼间便充盈起来，会让人眼花缭乱。刚刚还是残冰败雪里枯枝干瘪的垂柳白杨，突然间就变得翠绿欲滴了。似乎小城临江的春天，只需刮满一夜的春风便再也不走了。此时漫漫冬夜开始知趣的收起了厚重的帷幔，春的太阳便不辞辛劳的加快了脚步，让沉睡了半年的快乐、美丽和希望复苏。昨天还穿着笨拙棉衣的人们，第二天便让眼前的世界多姿多彩起来。女人的婀娜让春天的颜色突然间变得娇艳和粉嫩，那些蛰伏了一冬的虚荣和被棉衣捂的发白了的大腿，竟争先恐后的晾在了春的阳光里，好像生怕自己的美丽落了人后。那迫切的感觉就像没人嫁的光棍突然间娶了个俏媳妇，招摇过市，甭管是领着、拽着、拖着、捞着，生怕别人看不见。春天里的女人只管陶醉在自己的虚荣和雄性们那些火辣的目光里，男人们压抑了一冬的欲望此刻在她们的眼里也是美好的。所以小城临江的春天里，每个人的好心情都在窖藏了整整一个冬天之后开始发酵并不断膨胀。
五月算得上是临江春天里最美的一段时光，夏的潮热还没有来，春的娇艳还没有去。此时白天和黑夜在交替循环中终于达成了和谐，白天没那么长，夜也不像盛夏那么短。五月的临江就像一坛陈年的绍兴花雕，不温不火，绵软柔和，放进嘴里的感觉刚刚好，流进胃里便会沁人心田。所以很多临江人都喜欢五月。我自然也不例外。每到五月来临的时候，心情总能从春的蠢蠢欲动中恢复平静。如果你热爱生活，那么不需要刻意观察，你便会知道五月的妙处。
那一年三月，女儿上了小学，望着硕大的书包压着女儿小小的背影，那无忧无虑的童年就要开始尝尽人世间的阴晴冷暖苦辣酸甜，一股莫名的惆怅让我的精神有些萎靡。而此时工作的变动又让我萎靡不振的精神平添了一些颓废。从一个巡警队的闲差突然调动到忙碌的交警大队，新的工作岗位打乱了我曾经散漫、悠闲的生活节奏。即使很多人对我的工作调动羡慕嫉妒恨，但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并不是一个积极上进的人。我的焦虑又在隐隐发做，哲人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那么除了等待我几乎无能为力。好在时间从来没有停下脚步，日子过得飞快！五月便成了质量转变的节点。当五月的春风刮满一夜的时候，临江的春天真的就来了！女儿适应了校园的生活，整天快乐的像一只小鸟。而我也从红绿灯的闪烁中找到了人生的定位，像一个懵懂的孩子终于等来了一段新生命的开始，整个人从冬的不安和春的焦虑中走了出来，快乐重新让生活有了色彩。
五月九日，那曾经梦魇般漫长的一天终于拉开了帷幕。接下来的一切，几乎都发生在这一天里……那一天的早晨并不可恶，也没有征兆，竟是如此美好！
那天实验小学开运动会。当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我便悄悄起床去公园早市买早点。晨风拂面让人周身变得轻巧，我一路小跑偶尔还会跳起拽一片垂柳的嫩叶。晨练的人们开始让整个城市从睡梦中慢慢活动起来。早市的热闹是清晨别样的风景，没有叫卖也少了讨价还价，低廉的价格让买卖双方变得心悦诚服，所以逛早市成了当下中国最讨巧百姓的去处。新鲜的豆浆冒着热气，饱满酥脆的油条从翻滚的油锅里不断涌出。我的早点很中国很传统，只是那天多了束玫瑰。进门时妻子接过鲜花给了我一个温柔的拥抱。女儿需要穿戴的球鞋、运动服、椅垫还有满满一书包的零食已经准备妥当。第一次参加运动会，女儿兴奋之余还有些患得患失，小脸涨得有些微红“老爸，你说我能跑的很快吗？就像你当年那样得第一名?”我咬断一截油条，泛着油光的嘴里不断发出脆响，很享受很舒服“必须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我的女儿当然是第一名！”小姑娘咽下嘴里的豆浆咯咯的笑，显然被我的“老鼠的儿子”逗乐了，不过看起来心里踏实多了。“要想得第一必须得把煎蛋吃了，不然怎么有劲跑呢”妻子掐着腰出现在我们身后，一对美丽的丹凤眼此刻瞪的溜圆，鲜亮的嘴唇显然刚刚抹了口红，因为温怒所以嘴角略微有些向下撇，但仍不失性感。女儿冲着我伸了下舌头，我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领导说的对，煎蛋是必须滴，第一名也是必须滴！”我挺直腰杆屁股向里蹭了蹭，脊梁靠住椅子背保持着威严的坐姿，妻子在我的后脖梗上轻轻的掐了一下“对嘛，听话才是好孩子”。
实验小学门前，初升的太阳让每一个孩子的脸上都泛着幸福的光，孩子们的书包里书本变成了各色的零食，运动会变得有些疯狂，似乎要从牙齿运动开始和结束，那些喜欢吃的，想要吃的，舍不得吃的，平时让吃的和不让吃的，今天都要一股脑的装进这些正在发育的小肚子里。这样的运动会应该也是中国独有世界无二。大门外铁栅栏的空隙里，男男女女的脸被挤成一个个窄条，自打校园实行了封闭式管理，那些可怜天下的父母心，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的心，就时常有了探监的味道，只是分不清究竟谁关在里面谁跑在外边。女儿回头微笑着向我伸了个剪刀手，朝阳里女儿的周身被镶嵌了一层金色的轮廓，我攥拳使劲向下一挥“加油!”。女儿就像一只离群的小燕子，两只冲天的小辫愉快的扇着翅膀，欢快的回归到了燕群中。整个操场开始沸腾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