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君 (原创)
1937年7月6日,乔羽10岁,二哥乔庆瑞22岁。这一天,在外当兵多年的二哥难抗父母之命,回到山东济宁,与同为1915年出生的张福贞拜堂成亲。
喜气洋洋的乔家小院张灯结彩,人来客往,热闹非凡。乔羽跟在二哥的屁股后面蹦蹦跳跳,一脸的新奇。二哥的脸上却是少有喜气,拜堂前后,天性桀骜不驯的乔庆瑞满脑子想的是,怎样才能摆脱这桩父母之命的婚姻。熬到晚上,满堂的客人散尽,乔家小院安静下来。洞房中,新娘张福贞伺候新婚丈夫洗脚时,未曾正眼瞧过新娘的乔庆瑞突然眼前一亮,发现苍天赐给他的原来是一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
乔庆瑞挑亮灯盏,细细打量面前的女人,张福贞端的生就一副小家碧玉的身段,皮肤吹弹可破,樱桃小嘴,眉目传情,烛光下越看越素美,越看越喜欢。乔庆瑞卸掉了不快,万分柔情地拥过新娘子,成就了当晩的良霄美景。
次日,日本鬼子挑起卢沟桥事变,打响了抗战的第一枪。济宁的乔家小院此刻沉浸在迎娶新媳妇的余兴中,国事战局暂无消息传至。乔父乔母一大早端坐于正室,静静等候着犬子与新媳妇的大礼早茶,喝了早茶,新媳妇从今往后便是老乔家的人了。二子乔庆瑞平日在外闯荡惯了,当兵多年,心有些野,这桩婚事俩老使了老大的劲才唤了回来,直到拜了堂,入了洞房,一大早坐等儿子儿媳行奉早茶的前隙,内心里还是七上八下。
乔父乔母所不知的是,洞房之夜,乔庆瑞效仿当时的文人墨客,给张福贞起了个雅名:婉君。他与婉君相见恨晚,如胶如漆,双双约定:婉君仅为夫君一人独称,发誓相爱到永远。
大堂之上,乔庆瑞、张福贞恭恭敬敬地遵照礼数,伏体投地向父母敬奉了早茶,乔父乔母看见儿子一改性情,与新媳妇浓情蜜意,悬吊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大喜的第三日,乔家接到了部队的一纸急电,电命乔庆瑞火速归队。抗日战争宣告爆发,国难当头,乔庆瑞万分不舍地与家人、爱妻依依惜别。
这一别斗转星移,谁知长达51年,乔庆瑞一去不复返,从此杳无音讯。
对丈夫充满了爱恋的张福贞苦苦期盼着丈夫的归来,从青春少妇到白发老太婆,直到1988年,望眼欲穿的张福贞才终于盼回了阔别了51年之年的丈夫。
原来,乔庆瑞当年跟随国民党某兵团,于1949年10月离开大陆前往了台湾。临行前,他曾想尽一切办法试图与家人取得联系,未能成功。后收到一封信件,说是济宁州文大街被日本鬼子的炮火血洗一空,无人幸免。此后万念俱灰,跟随大部队撤到台湾,娶妻生子,专注于军医事业,直至升任国民党三军总医院院长。
乔庆瑞的小弟乔羽在大陆成名后,经美国华侨从中打听二哥乔庆瑞的下落与消息,兜兜转转,幸得了二哥活着的喜讯,兄弟之间由此建立了联系。
1988年的这一天,一辆小汽车在乔家门前“嘀嘀”两声缓缓停了下来,室内的张福贞仿若当年的新婚之夜,心如鹿撞,呼吸困难,脸颊发热,嗓眼发干。当她听到一声充满了万千沧桑的呼唤自室外传来,她分明的听清了有人在叫她的雅名“婉君”,这声婉君期盼了大半辈子,有生之年终于盼回了爱人。
婉君的两脚不听使唤,半行半爬地迎出屋门。俩位老人相对而立,一时间泪眼模糊,已然认不出面前的人儿。
“婉君,婉君”,乔庆瑞连连叫她,扑通一声跪地扶起面前的妇人。骤然间,几十年有过的所有委屈,所有痛楚,所有思念一齐涌上婉君心头,她疯癫一般哭喊着扑将过去,与乔庆瑞抱头号啕大哭.......
乔庆瑞和张福贞团聚了29天后匆匆返回了台湾。
回到台湾的乔庆瑞一病不起,病情逐渐加重,1997年与世长辞,享年82岁。离世前三天,他给小弟乔羽打了个电话,询问张福贞的近况,反反复复说很想家,一做梦就梦到回了家乡,梦见了父母,出奇地想吃老家的水煎包子。 二哥遗言中只字未提思念老垂的二嫂婉君,但透过话筒的喘息声,乔羽听出了二哥对二嫂的满腹愧疚与不舍。
二嫂张福贞自1937年与二哥完婚,新婚第三天,国仇家恨将这对有情人拆开,自此,二嫂终身未再婚嫁,一直执着痴情地苦等着二哥回家。这份坚贞的爱情在乔羽心里久久沉淀荡漾,诗人的情怀被激荡开来,某一天诗兴大发,一首温情得让人流泪的《思念》一气呵成了。
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好像一只蝴蝶飞进我的窗口/不知能作几日停留/我们已经分别得太久太久
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好像一只蝴蝶飞进我的窗口/为何你一去便无消息/只把思念积压在我心头/难道你又匆匆离去/又把聚会当作一次分手。
2003年,张福贞病逝。临终弥留之际,老人用手指着一口红色的漆木箱子,示意让人打开。大家打开一看,箱子里珍藏着的是她当年的嫁衣和两双红绣鞋。乔家人把嫁衣和红绣鞋安放在老人枕边,老人带着微笑安然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