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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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紫棋走出大楼，脸上都有汗湿，太闷热了。她抹抹额头，仰望天空，灰蒙蒙一片，远处乌云密布，不断侵蚀整个天空，看样子一会要下雨。紫棋加快步伐赶去上班。
紫棋刚上公交车坐下，手机就“叮铃叮铃”响。她打开手机接听：“你好！”
这是同事小田打来的电话，对方说：“紫棋姐，晓蝶所长走了。”
“什么？”紫棋惊呆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真的！谁也没料到这么突然？”
“什么时候？”紫棋压低声音，神色凝重。
“今天早上5点……”
紫棋放下手机，憋不住“嘤嘤”哭泣，顾不上周围环境，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坐在旁边不认识的小姑娘递来一张餐巾纸，没有说什么。
“晓蝶，你当初怎么不听医嘱呢，怎么这么犟……笨蛋，笨蛋！”紫棋在心里呐喊。
1.
晓蝶的追悼会在第四天召开，单位租了两辆大客车和一辆中巴车，单位领导和同事及生前好友都来参加，悲痛的心情难以言表。
一下车，紫棋就看到晓蝶的丈夫林伟呆呆地站在大厅门外，曾经高大的身躯瘦了很多，弯腰驼背像个小老头。单位领导走过去紧紧握着林伟的手，心情沉重地说道：我代表院领导向你和家人表示最深切的慰问和哀悼。”
“感谢领导！”
“太突然了，你打电话来说病危，我正好在外地出差，太吃惊了，没想到这么快就……”
“我也根本没有想到，要知道会是这样结果，当初……”林伟呆滞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晓蝶是一位好同志，也是单位的得力干将，发生这样的事，我们很痛心。”
“她在住院期间还一直想着工作，电话不离手。我多次劝她，可是已经迟了……”林伟激动起来，讲起晓蝶在医院的情况。
大家静静地围拢过来，都想再听听晓蝶的事。
2.
晓蝶刚开完结题报告会，就给林伟打电话：“老公，我有点发烧了，你来接我。”
于是林伟带晓蝶直接去了医院。
住院一周了，晓蝶还高烧不退。正当林伟忐忑不安时，医生把他叫去办公室，递给他一张病危通知书。
“不可能，不可能！我不相信。”他吓懵了。
医生详细分析晓蝶的病情，红斑狼疮造成免疫能力系统紊乱，肾脏损害严重，白细胞极其低下，目前用药还是提高不上来，最后说一句：“你要有心理准备。”
林伟瞬间崩溃到情绪失控，颤抖地签上名字，对着医生喃喃道：“医生，她还这么年轻，刚过49岁生日，求你了……”
“我们会尽力的。”
林伟抹掉眼泪离开医生办公室，走进病房看到妻子躺在病床还在打电话，虚弱得有点气力不足，她小声地讲着话却还带着自信：“我…很快会…出院的，相信我，你…先安排，到时…一起…去调研……”
林伟一把抢过妻子的手机，痛心道：“整天打整天打，没完没了！”
晓蝶一下愣住了，无神的两眼睁得大大地看着林伟。
“我…还有工作，你把手机…还给我…好吗？”晓蝶脸色沉下来，僵持了一会，她伸出手想拿回手机，林伟不给。
林伟带着哭腔地说：“老婆，求求你了，你都病成这样，还操心工作上的事。”
“可是，有个项目，要安排一下……”
林伟看着妻子，几天功夫消瘦很多，身躯弱不禁风，脸色苍白没有血色。
他两手紧紧握着妻子伸过来的手，试图温暖她，他真想替妻子……他不敢想象。
他轻轻对妻子说：“睡一会好吗？”
“嗯。”此时晓蝶已经疲乏得说不出话来，她闭上了眼睛。
林伟就这样坐在床边，很难受却不能说出来，对着睡着的妻子默念道：“老婆，你要顶住，要好起来！一定一定！”
3.
“我到处托人找专家会诊，可就是救不了她，”林伟哽咽了一下，伤心欲绝：“我救不了她呀……”
领导拍了拍林伟的肩膀，心情更加沉重，他说道：“ 你一定要保重身体，照顾好孩子，你们有什么诉求都可以提出来，我们都尽力给予帮助和支持。节哀！保重！
“谢谢！谢谢！”林伟流着泪说。
周围人都在抹眼泪。
追悼会开始了，整个大厅都站满了人。在肃穆的氛围中，领导用沉重的声音缓慢地念着悼词：“她常年夙兴夜寐，忘我工作，她主持省部级以上课题30多项，多项成果获奖或得到上级领导肯定性批示……”
大屏幕正在滚动播放晓蝶生前的工作生活照片。一张是不久前拍摄的，结题报告会上晓蝶那自信的身影……
4.
晓蝶这次的结题报告会，紫棋也参加了。
向来很注意仪表的晓蝶，总是以一种稳重大方，自信又知性的女性形象出现在大家面前。
那天她穿了一件白衬衣，配一条过漆盖的深蓝色A字裙，衣领用一个非常雅致的淡蓝色丝巾打了一个小蝴蝶结。她还戴了一顶薄的水桶帽，只露出齐耳的发梢，淡妆已经无法遮掩因长期睡眠不足形成的黑眼圈。
紫棋看到晓蝶脸色不太好，悄声关切地问：“昨晚又没睡好？”
“熬夜几天了。”晓蝶淡淡地一笑。
开会时间一到，晓蝶立刻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身上散发出特殊的魅力，她开始主持：“各位领导，欢迎莅临指导。接下来进入结题报告会环节……”
会议整整进行了三个小时，专家们各抒己见，对她主持的课题结题给予很高评价。
结束后，她收拾好笔记本电脑和材料，刚准备离开，突然一阵眩晕袭来，她站不稳，一晃跌回椅子上，帽子也掉了。
紫棋看到，来到她旁边，紧张地问：“怎么了？”
晓蝶脸色发白，她用手撑着椅子扶手，闭了会眼睛缓缓说道：“可能…低血糖吧，休息一下就好。”
“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
“嗯，谢谢！”
紫棋捡起地上的帽子递给晓蝶，却吃惊地“啊”了一声。
晓蝶看到紫棋惊讶的表情，小声跟紫棋说：“我最近掉发严重，只好戴帽子遮丑了。”
紫棋自知失礼，赶紧说：“没事没事，你向来戴帽子好看。”她陪着晓蝶回到办公室。
5.
会议就在不久前才召开，可是，可是，那个多么能干的晓蝶，现在却躺在冰冷的棺木里。
追悼会上哭声此起彼伏，紫棋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眼泪“哗啦啦”地流，餐巾纸用完了，她只能用衣袖抹了一遍又一遍。
领导继续念着悼词：“为了一个课题，她的团队走访了近20个县约60个村，召开了近30场专题座谈会，走家访户，田间村头都有她的足迹……”
大屏幕播放晓蝶生前的下乡照片，有在羊圈旁的，有在甘蔗林中的，有入户慰问村民的，还有一张照片里，晓蝶被孩子们围在中间，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那几张照片是紫棋提供的，因为她也跟着去调研了。
6.
为了做糖业规划项目，晓蝶不知下了多少个县和村。紫棋也在幕后帮晓蝶查找有关资料。
“我也想下乡走走，下次带我去。”
“你真去呀，有点累哟。”
紫棋跟着晓蝶去了一趟调研，每天像打仗一样，慰问、座谈、参观。
几天下来，走了很多山路，紫棋晕得很，感叹道：“太不容易了。”
“农村脱贫后，大部分路比以前修得好很多了。 ”晓蝶笑着说。
她们来到一个村小学，晓蝶介绍说：“我年轻时来这里支教了两年，后来也经常过来。”这次她又带了很多书包、本子及体育用品。学生们开心地围着她。
“都有，都有，一个个来。”她温和地跟学生们说。
一位刚上一年级的小学生唱了一首儿歌《蝴蝶飞飞》。
“蝴蝶蝴蝶飞呀飞，飞到东，飞到西……”
稚嫩童真的歌声回荡着。
一行人离开学校，又专门参观了山羊饲养场，后来还去了甘蔗林及蔗糖基地。
休息期间，紫棋看到晓蝶拿出一瓶药准备吃，关心地问：“你吃什么药？”
“没事，老毛病了，红斑狼疮。”
“哦！严重吗？医生怎么说？”
“医生叮嘱我不要太劳累了，多休息。”晓蝶说完，把药吞了，一咕噜喝水。
她接着笑了笑：“这病名听着有点可怕，其实没什么的了。”
“听医生的，不可掉以轻心。”
晓蝶望着周围风景，四面环山，她感叹道：“岁月不饶人了，现在爬山都爬不动了，想当年我一有空就背着登山包跟队友爬山，也没影响工作。”
“你当这个所长，够累的了。”
“没办法，在农村所工作，真的是忙得一个月都没有两三天待在家，家人都有意见了。”
“你悠着点吧！”
“身不由己，责任重大。”她张开双臂好像要拥抱高山。
这一幕深深印在紫棋的脑海里。
7.
“作为在脱贫攻坚主战场上土生土长的科研人员，她带领团队积极投入相关研究中，高质量交出反贫困学术领域的‘答卷’……”领导念的悼词里说到晓蝶所取得的学术成就。
在轻轻的哀乐声中，照片一张张播放着。这时屏幕上出现了一张晓蝶演讲时的照片，照片里的她样子还很青涩，那是她参加新人演讲比赛时拍的，她在比赛中得了三等奖。
紫棋思绪回到她和晓蝶相识相熟的时光。
8.
单位当时为了锻炼新人，组织了一场新人演讲比赛。
一名年轻女孩出现在会场，个子在南方来说蛮高，有一米六几，瘦瘦的，似乎去哪里刚晒黑回来，看着比较健康，充满了青春的朝气。
她见紫棋旁边有个空位，露出少女略带羞涩的微笑：“老师，这位置有人坐吗？”
“没有，你坐吧。”
“谢谢！”她坐下了。
演讲即将开始，会场安静。
“现在有请晓蝶上台演讲，她的题目是……”
主持人报幕后，在观众鼓掌欢迎下，紫棋旁边的女孩站了起来，急忙跑到讲台，面对大家鞠了一个躬。
“各…各位领导、老师好，我是晓蝶，我的…演讲题目是……”
她叫晓蝶，是从学校新招来的年轻人。台上的她紧张得很，脚抖得不停，开始言语有点断断续续。
台下人员替她捏了把汗，担心她完成不了演讲。没想到她却全程没有看讲稿，而且越讲越好，在“谢谢各位老师”中结束，会场再次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晓蝶回到座位，紫棋对她轻声说：“很不错！”
“谢谢老师！”晓蝶难为情地笑笑，缓解了刚才紧张的情绪。
正式认识晓蝶，是她几天后来院图书馆办理借书卡。
“老师，是您呀。您好！我叫晓蝶，来办借书证。”晓蝶递上在人事处开的证明。
“欢迎！”
“老师请多指教。”晓蝶恭恭敬敬地站在紫棋办公桌旁。
紫棋拿出登记簿让晓蝶按要求签字，接着递借书卡给晓蝶。
“不用客气，都是同事，以后叫我紫棋姐就行。”
“好的，紫棋姐，我喜欢看书，只要有空我就来图书馆。”
“你来借书时，我再带你进书库转转。”
“嗯嗯。”
见面多了，两人熟络起来。
晓蝶在社会学所工作的时候，就让紫棋大为佩服，晓蝶参与了紫棋课题，她写的那部分思路清晰，图文并茂，让紫棋眼前一亮。
紫棋夸她：“都说学哲学的人很聪明的，果真。”
“不是了，我以前在行政部门工作，有人说我古板、太较真。”
“你把调研问卷数据分析得很到位，非常新颖。”
“在社会学所，需要不断学习新的方法，统计、分析、预测、研判等。我这么笨，不努力不行，会被淘汰的。”
紫棋半开玩笑鼓励道：“再接再厉，将来我就靠你了。”
9.
紫棋向晓蝶遗体告别的时候，边哭边说：“晓蝶，晓蝶，一路走好！”
三天后，紫棋去上班，遇到一个奇怪的事。
那天早上紫棋刚到单位门口，就看到一只淡蓝色的蝴蝶。它非常漂亮，飞到院门口那张桌子上，先碰了碰登记簿，然后一直在单位门口低飞盘旋，久久不愿离去。
那天正好是晓蝶的头七。
紫棋望着蝴蝶，自言自语道：“晓蝶，是你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