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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塔魂

2025-08-21  本文已影响0人  谢花花

夏日的风裹着曲江池的潮气,漫过慈恩寺斑驳的朱漆山门。我踩着青石板上深浅不一的凹痕 —— 那是千百年间香客与旅人磨出的印记,一步步走近大雁塔。檐角的铜铃被风拂得轻响,将碎金般的阳光筛在砖地上,恍惚间,古籍里长安的月色竟顺着光影漫了过来,与此刻的余晖叠成一片朦胧……

塔就立在那里。

七层楼阁的青砖被岁月浸成黛色,像被无数只眼睛望旧了的瞳仁。第三层墙面上,民国游人刻下的歪扭字迹与唐代工匠雕的缠枝莲纹挨在一起,墨痕与石纹在风里轻轻碰着,像两个时代在低声交换秘密。最触目的是塔基,西南角的石缝里钻出丛狗尾草,托着颗晨露,将整片天空的蓝都收进晶莹里。指尖抚过砖石,能摸到明清修缮时嵌进缝里的糯米灰浆,混着几星新绿的青苔 —— 原来时光从不是割裂的,是这样一层层、带着温度垒进塔基里的。

风忽然紧了些,塔铃的叮咚声里,似有个缁衣身影从塔后竹林里浮出来。他袈裟的边角沾着沙尘,芒鞋的麻绳磨得发亮,踏上塔前石阶时,每一步都踩得方正,像在丈量着什么。我望着他的背影,忽然看见葱岭的冰原上,这人裹着结满霜花的袈裟,冻裂的手指仍紧紧攥着经卷,仿佛那是比体温更重要的东西;恒河岸边的晨光里,他与菩提树的影子叠在一起,默坐成一幅剪影,连风都绕着走;就连那匹驮经的白马也从记忆里奔来,鞍鞯铜铃与塔檐声响撞在一起,惊飞了檐角栖息的灰鸽,鸽哨与铃声缠成一串,在空气里荡开涟漪。

他终究是回来了。贞观十九年的朱雀大街上,该有多少人望着这队风尘仆仆的身影?本该在天竺受万人敬仰的法师,把六百五十七部佛经驮回长安,在这塔下译经十九载。贝叶上的梵文被他的狼毫蘸着月光研的墨,一点点化作文字,像种子落进这方土地。如今塔旁玄奘堂的诵经声漫出来,“应无所往而生其心” 的偈语,混着南广场的车鸣,竟也不觉得违和,仿佛千年前的烛火与此刻的霓虹,本就该在同一方空气里呼吸。

夕阳忽然把天空染成薛涛笺的酡红,半轮血阳正吞着塔尖,将飞檐的影子拓在云上,像谁在苍穹上盖了个印章。我俯身贴近塔基,砖石的凉意顺着掌心往上爬,带着些微的震颤,像触摸着某个沉睡的脉搏。这才发现,塔基的每一块砖都藏着故事:有建塔工匠留下的手印,指缝里还嵌着当年的沙;有高僧译经时滴落的墨痕,晕成小小的星;有赶考书生凭栏时的指印,弯弯曲曲像未写完的诗句;还有无数旅人扶过的温度,在砖石里慢慢酿成琥珀。这些痕迹在砖缝里纠缠、沉淀,竟垒出比砖石更坚硬的东西 —— 那是魂,是无数个 “我” 在时光里留下的重量。

暮色漫上来时,塔身的窗依次亮起灯,与远处不夜城的霓虹连成一片,像把古今的灯火都串在了一起。那株半枯的古树还在塔旁立着,树皮的沟壑里,像藏着被风磨旧的经卷,每道裂痕都在轻轻哼着什么。我再摸塔基,掌心的暖与砖石的凉正慢慢渗合,像有粒种子顺着血脉往下落,落进这方土地的深处,发着细微的芽。

风又起,塔铃轻响,恍惚间听见无数声音在说:

“我们在这里。

在砖缝的青苔里,

在经卷的褶皱里,

在每双抚摸过塔基的手掌里,

在每个记着长安的心跳里。”

夜色漫过塔顶时,我忽然明白,这塔基从未被时光掩埋。它是玄奘踏过的石阶,是工匠砌入的灰浆,是千年里每个凝视过它的人眼中的光。当我的手掌与砖石相贴,那些沉淀在纹理里的执着、坚守与热爱,正顺着血脉往上涌 —— 这是我们文化的脊梁,从不是遥不可及的口号,而是这塔基般深扎大地的根,是每个与历史对话的瞬间,都能清晰感受的到属于我们自己的力量。

塔铃轻响,应和着远处的灯火,有新的脚印,正朝着这里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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