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饭花

仲秋时节,傍晚从厂边花坛经过,看见层层叠叠的夜饭花竞相开放。它是从夏天的黄昏款款走来的,似乎有个约定,每到夕阳挂在西天的时候,一朵朵喇叭似的小花就张开了,鲜如少女的唇。从夏到秋,不知疲倦,不曾停歇过,仿佛上晚班的人赶往工厂一样。
我小时候从未见过夜饭花,村上也没有人种过。屋后,地头,河边有原生态的草和树,路边有不知名的野花,种下的是蔬菜,粮食。乡下人哪有闲功夫,去种花养草。
十几年前,我开了个小厂,没有资金,只得租了人家的厂房。厂区绿化带里,红的牡丹,白的玉兰,黄的秋菊,争相斗艳,令人羡慕。花坛中的夜饭花,到了傍晚悄悄地开放了,散发出阵阵清香,心里升起莫名的喜悦,犹如夜思的乐曲一样萦绕在周边。
在秋冬季,爱人拾了一粒粒黑色的籽,用干净的纱布包起来。她说,等自己有了厂房也要去种。刚结婚时,爱人在乡办厂工作。她在缂丝厂准备车间上三班倒,一个星期换一次班。自从有了女儿,她白天要照顾女儿,晚上要去上班,辛苦程度可想而知。我白天去厂里上班,下班要去田里劳动,晚上还要照顾女儿,生活把我们压得气都喘不过来,直到女儿读了书才好一点。
当爱人看到这夜里开花的夜饭花,常常会想起以前上夜班的日子,她说,以前的日子不知怎么过过来的。
自己厂房造好后,欠了一屁股的债,也没有钱搞绿化。她把夜饭花的籽散在了花坛边。
当春天来临,嫩芽从土里冒出来了,一张叶子二张叶子慢慢地多了出来,那绿绿的三角形的模样惹人喜欢。我有空时给它们浇浇水,拔拔草,眼看着它们一天天长高长大,长得茂盛,一蓬蓬拥挤起来,直到有一天,在她的茎叶间长出了一个个紫红的长长的花蕾。傍晚的时候她静雅地开放了,像极了一只只小喇叭,仿佛要来一场美轮美奂的音乐会。当太阳出来时,她又害羞地闭上了眼睛,仿佛怕见陌生人一样。
每当夜幕来临,我常常坐在夜饭花旁,望着它会想起自己的童年,想起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小时候夏天的傍晚,村上家家户户,都在砖场上吃晚饭的。晚饭就是能照出人影的粥,每人只能盛一碗粥,连盛粥的铲刀都要用舌头舔得干干净净。村上有一句俗语“面黄昏,粥半夜”,意思到了半夜就要饿了。
女儿小的时候,经常不肯吃晚饭,一碗饭要吃上个半天。母亲常常对她说,阿囡快点吃。女儿没有种过田,没有过个一天苦日子,她不知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真正含义,到现在还是要吃剩的。看着小辈们的浪费,爱人是一脸的无奈。
眼前的夜饭花,让我沉默良久,思绪万千。那些在院子一隅静雅绽放的夜饭花,春天循着晚风的脚步,悄悄展露孩童般无邪的笑颜;夏天和着知了不知疲倦的鸣声,开放在夕照的余晖里;秋天守着那一份独有的矜持,笑对千里皓月,消隐在寒凉的霜晨;冬天把种籽含藏在泥土里,期待着来年崭露头角,叩开春天的大门。我常常在想,为啥她会在晚上开的热热闹闹呢?也许答案有千万个,我从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走过来,懂得人要朴实本分,勤俭节约,像夜饭花一样低调而热烈,不计回报,把美丽的一生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