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城之恋（1）
翡翠城之恋（1）
一
当飞机开始降低飞行高度的时候，广播中传来空服人员标准的美式英语：“Ladies and gentlemen, we are arriving at Seattle-Tacoma International Airport. Please take your seat and check your seatbelt. Seattle is a city which…”云杉缓缓睁开眼睛，一直克服不了晕机的她多么希望自己不要被吵醒，一直睡到飞机降落。现在看来是不行了，飞机在下降的过程中舷窗全开，明亮地刺眼，她只好强制自己闭上眼睛再眯一会儿。六个小时的航程不至于让她如此疲惫不堪，而真正让她失眠的是前一个星期她的妈妈从国内给她打来的电话，更让她不能入睡的便是那个电话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了，这可不是她妈妈的一贯作风。以往云杉只要出个门，她妈妈总是千叮呤万嘱咐，哪怕是到了国外，她也会不放心，非要在上飞机前打个电话，下了飞机再打个电话才行。
就在几天前，她和与她一起长大的发小吴晓蓓收拾着自己的行囊，吴晓蓓这六年里几乎每年都会回家，这一次云杉终于答应与她一起回国，晓蓓特别高兴。晓蓓和云杉虽然几乎从记事起就在一起玩儿，一起读书，一起留学，可是云杉的心思她却总是猜不透，她不知道云杉到底为什么会与父母有那么大的仇恨，尤其是和她爸爸。出国快六年了，云杉竟然一次都没有回过中国。每次放假，她都帮晓蓓收拾行李，顺便让晓蓓给她的家人带一些礼物回去，而其中，总是没有云山父亲那份。这一次，云杉，终于，终于要和她一起回家了！晓蓓觉得她自己的功劳最大，因为正是她孜孜不倦的劝诫才让云杉改变了主意。所以她不惜打的半个小时跑到云杉的公寓去帮忙收拾东西。
虽然两个人一起出来留学，可是因为晓蓓的学习成绩实在跟云杉实在是相差甚远，两人申请了不同的大学，云杉在麻省理工学院建筑与规划学院学习，吴晓蓓却在马萨诸塞美术学院学习。其实云杉虽然没有修美术专业，纵然是经过了大学四年的学习，跟吴晓蓓比起来，也不会逊色，一方面是因为云杉虽然没有主修美术专业，却也一直没有放弃对画画的热爱，始终在参加学校的美术社团活动，也参加一些业余的学习。另一方面，或许就是天赋问题了。吴晓蓓怎么也不明白，云杉在美术方面这么有天赋，而且那么热爱画画，却选择了读工科。而且在麻省理工，在哈佛，可谓帅哥加学霸一大把，这大好的光阴，云杉竟然就这样虚度了，到现在，马上就要回国了，也没能抓上一个。这点还真是不如吴晓蓓了。曾经在国内读高中的时候，她俩也算是姐妹花了。那时她俩不仅长相出众，而且都是阳光开朗型，走到哪儿都能给别人带来快乐。出国之后，云杉越发出脱的漂亮了，就算不经过任何妆扮，20岁左右的年龄，白皙的皮肤，高挑的身段还不说那双水波流转的大眼睛，就已经很是出挑了。刚开始两人还在host family寄宿的时候便有些男孩打她俩的主意，不三不四的男生尝试过云杉的跆拳道也只能望而生畏，品行端正的男生追一段时间不见佳人一点回应也就悄然放弃了。后来上了大学，云杉“冰山美人”的绰号越叫越响，那些爱慕她的男孩更加望而却步，只消在校园里与她见面能点头微笑便已经满足了。
吴晓蓓可就不同了，虽说比云杉大了三个月，也才22岁的年纪，却交过好几个男朋友了，其中不乏黄皮肤的中国人，韩国人，也少不了高鼻梁，蓝眼睛的美国人，英国人。这不，刚刚跟一个交往不到三个月的洛杉矶小伙子分手了。那男孩还在酒吧里买醉，晓蓓已经一身轻松地奔到了云杉的宿舍帮她打点行装。
一进门，两人自然少不了大大的拥抱。吴晓蓓戏谑地抱着云杉不撒手，柔柔地说道：“宝贝儿，想我了吧？嘿嘿，几天不见，想死我啦！让我多抱一会儿啊！”
“我也想你啊！”两人抱起来又蹦又跳好生欢喜。
“小杉，后天就回家了，是不是激动得睡不着觉啊？”晓蓓向云杉眨眨眼。“嘿嘿，要是那群跟你一起学画画的小伙子们知道你这个假期不跟他们去了，那他们估计都要去退学费了。你知道他们那可都是冲你去的耶！”
“别老是拿我开涮好不好？”云杉边选着要带的书边说。“对了，你看我这些行李两个箱子能装下不？”
晓蓓看着散乱一地的东西，不由得感叹：“你这也太夸张了吧，就回去个把星期，你这是要搬家吗？”
“好久没回去了，得给他们带礼物啊，尤其是我哥，在西藏呆了那么多年了，我得把这边流行的衣服多带点给他穿。”
“行了吧，这些东西现在在国内也是可以买到的，你何必啊？”晓蓓拿起一盒雪茄转过身去对云杉说：“不是很讨厌胡叔叔吗？怎么还给他买雪茄？血浓于水这句话还真是没说错呢！”
云杉没有说话。虽然这几年她都拒绝回去，但每年她妈妈都要过来两三次。虽说在外学习一切都要靠自己，可是每次需要换住家，搬公寓，或者是申请学校，她妈妈总是会准时出席，帮她料理好一切才离开。她爸爸也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参加了她高中的毕业典礼。她和爸爸似乎关系越来越淡了，也正是这种越来越淡了的关系，她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她爸爸了，这或许也是这次她决定回去的原因。她似乎是说服自己可以在回家之后视他于不见了。那个在官场上呼风唤雨的人物，在她的心中越来越渺小了。给他带礼物，似乎就和给远方的亲戚买盒巧克力一样，成了礼节性的事情。
“这包包不错，一看就是给你妈妈买的吧？”晓蓓拿着一款酒红色的手提包问道。
“对啊，说实在的，我都不知道买什么好，上次让你陪我去，你说要考试，我只能自己看着办了。”
“既然是给你妈妈买的，这包装纸就不要了啊，不然装不了的。”晓蓓看着这一屋子东西，想到要打进两个行李箱，有些为难。
“蓓蓓，你可是打包高手，你能搞定的啦！”
听云杉夸自己，晓蓓也只好咬咬牙，“OK，我试试吧！”
两个人从下午两点忙到快六点了，终于在拆了一屋子包装后勉强把东西塞进了两个硕大的行李箱里。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了，云杉突然想到一样东西：“对了，你有没有看到我的那个模型？一个拱形的桥？”
“知道是你的宝贝，我放在一堆衣服里面了，保证不会压坏，你回去翻翻就能找到。”
“不行，你帮我找出来吧，我要放在身边的。”
“Oh, my gosh！我的姑奶奶，我好不容易才把你这么多东西打包进去的，你回家再取吧。”
“那可不行，我一定要放在身边的，不然我睡不着觉的。”云杉焦急地说。
“有那么重要吗？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惦记着呢。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或许他都记不得你了。”
“是吧，我想也是。”云杉忧伤地叹息道。眼前那个还是高中生模样的大男孩又浮现在她的脑海里，这么多年，依然是那么清晰。
“找到了，找到了！”这时晓蓓已经把箱子里的东西掏出了一大半，拿着那个木质的，已经磨得有些发光的巴掌大小的平面拱桥朝向坐在不远处的云杉扔过去。
云杉接住它，小心的把它捧在手心里，若有所思地抬头对晓蓓说：“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六年过去了，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过得好不好？”
“回去了不就知道了吗？你可以去找他啊。”
“找他？或许我们再也不可能见面了。”云杉说着，正要把它收起来，手机响了。是云杉的妈妈。就在那两天，云杉打了好几次妈妈的电话都没有人接，现在妈妈终于给她打电话了。她连忙把拱桥模型塞到一个黑色皮质的背包里，接通了电话。
“妈妈，我打了好几次电话，怎么总是没人接啊？”云杉略显责怪地说。
“小杉……”云杉妈妈欲言又止，清了清嗓子故作轻松地继续说道。“今年过年你先不要回来了。你爸爸被派到北京去学习，我也一同前往，等你爸爸的工作结束了，我们会去那边看你。”
“不是吧？怎么不早说，我机票什么都订好了，行李都在打包了。”云杉不解地问嘟囔道。
“小杉，你去姑妈家去吧。你不是说马上半年的实习期吗？去你姑妈那边过年，我们这边结束了也去你姑妈家去看你。”云杉妈妈极力掩饰，尽量不要让云杉听出异样。
“可是我……姑妈她……”云杉还想说着什么，就听到电话那头说道：“就这么定了啊，你早点去改签机票！”说着云杉妈妈挂断了电话，留下一片忙音。
“怎么了，小杉？”吴晓蓓看云杉脸色不对，放下正要装进行李箱的衣服，走过去扶着云杉的肩膀坐在云杉的旁边。
“哎，我又回不去了，我爸妈说要过来，我要去西雅图过年了。”
“晕，早说嘛，这包都打好了，白打了，看来我又只能自己回去啦！”吴晓蓓放下正打算放到行李箱的一团围巾说道。
“哎，好不容易想回去一趟，结果又走不成。”云杉喃喃自语道。
“小杉，我羡慕你啊！回去一趟也很不容易的，倒时差不说，走亲访友也累，有些亲戚时间长了我都不怎么熟悉。”
“那有什么不好的，回到家里哪里我都想去看看。你可多帮我拍点照片，尤其是咱们曾经一起玩儿过的地方啊。”云杉充满羡慕地说道。
“去你姑妈家也挺好的，也算是回家了。再说你爸妈不是说也要过去的吗？”吴晓蓓安慰云杉道。
“那咋能一样呢。你可不知道我姑妈……”云杉欲言又止，想想跟小蓓唠叨姑妈的事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晓蓓应该懂的。
“好啦，既然这样，我也不用在这里跟你忙活了。天色不早了，咱们还是出去觅点儿食儿吧。”晓蓓想到云杉不能和她一起回家，给她打包的动力顿时大减，顿觉得有几分饿了。
“好，那就出去吃饭先咯，回来再继续帮我哦！”
虽然留学的人很多，留学的中国人也很多，可是在异国他乡，最思念的还是中国温暖的家。最爱的也是中国菜。她俩说着话就到了离云杉公寓大概一站路的一家中餐馆。虽说这家中国餐厅是由一个中国老板开的，但是为了迎合美国人的口味，味道俨然不能和国内相比了。颇带中国风的餐厅里没有国内的热热闹闹，熙熙攘攘，反倒是冷清的很，虽然也有一些客人在用餐，大家都安安静静地吃着自己的。纵然这其中也很多都是中国客人，也逐渐适应了这种安静用餐的习惯。不过如果你是中国人，还是能够一眼认出亚洲人中的中国人，他们身上有一种孤独落寞的感觉。那种孤独感，是只有留学生才能体会的。入乡随俗热热闹闹地过着别人的节日，却在属于中国人自己的节日里黯然神伤，这是常有的事。马上就是农历新年了，中国餐馆都挂上了灯笼，有的灯笼恐怕还是往年的，因为这些东西在美国并不是处处可以买到。吴晓蓓和胡云杉两个女孩儿相扶相搀，才走过了这么多年，她们是彼此的一部分，在没有亲人的波士顿相互取暖。还有半年，她们就要毕业了，本来就这样回国找个工作也是不错的，可是这两个孩子的家长并不打算孩子早早参加工作。所以她们在美国的学习还得继续。她俩打算利用这半年的时间回国休息一下，等到八月份的时候再回来继续读硕士研究生。
进了餐馆，她俩点了两份套餐就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脱了外套，两人继续聊着天，外面走过来一个清瘦的亚洲男孩儿，大冷的天儿却只穿了条运动短裤，上身的短袖T恤衫外罩了一件略微有些显大的棉袄斜跨着背包，怀里抱着足球。云杉兀自喝着手里的饮料，却差点被吴晓蓓舞动的手打翻：“小杉，这是不是你们学校的啊？”
“谁是我们学校的？”云杉不知道她说谁。
“看外面！”吴晓蓓急急地指着外面。
这一指不要紧，外面那个男孩儿也看到了坐在餐馆的她俩，知道里面的这两个人在谈论他，他向她们瞥了一眼便一脸不屑地走了。云杉认出来了，是吴淞。比她高一届的研究生，也是中国人。云杉转过头来告诉晓蓓：“是我们学校的。虽然长得不错，不过我建议你就不要白费心机了，人家不近女色。”
“切，除非他性取向有问题，要不就是还没有遇到他的真命天女。我才不信他真的不近女色呢。”
“呵呵，说得有道理。下次我们学校搞同乡会的时候一定叫上你，给你机会叫你认识他，我只知道他的名字叫吴淞。”
“好呀好呀！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翘起整个地球！只要我愿意，一定能够搞定他！相不相信？”
“相信！我绝对相信！”云杉笑着说。
两人说着笑着饭菜就到了。那天本来说好的，云杉收拾好东西就把行李带到吴晓蓓的公寓去的，因为那里离波士顿的洛根机场更近。大学生的公寓是可以选择的，可以选择和室友住在学校，也可以自己在外面找公寓住。像吴晓蓓和胡云杉这样的家境，自然要选择交通便利，相对独立而且又比较宽敞的地方了。读高中的时候她俩一直住在一个住家，后来跟住家相处了一段儿时间，住家的男孩儿开始懂了歪心思，她们就选择住学校的留学生公寓了。再后来申请了大学本来可以继续住在一起，可是云杉妈妈知道吴晓蓓恋爱了，就不许两人住在一起了。而且如果两人住在一起，总有一个人要乘交通工具上学，这可是一件不小的麻烦事，尤其是对于起不了早的晓蓓和云杉来讲。
不过因为云杉不回国了，吴晓蓓只好吃晚饭就回去。因为这是回国前她俩最后一次见面，所以两人都十分不舍，一直聊到很晚，两个人才分别了。云杉一直送晓蓓上了的士车才依依不舍地与她挥手告别。回公寓的路上，云杉心里感觉空落落的，本来这一个多月以来都在想着回国的事儿。她本来想这次回国的时间长，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好好陪陪妈妈，也想去找找心底里那个男孩，可是看来这个计划又得搁浅了。她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世界上除了妈妈会在原地等着她，还有谁会等着她呢？她想他也不例外吧，更何况分别的时候那样匆匆，谁又给了她这个等待的承诺呢？这样想想，云杉心里更难过了，她一边在口袋里摸索着那个小拱桥，不知不觉就回到了公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