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于盛夏·惊蛰篇(二)
《安于盛夏》是自己高二时起笔的长篇,以平凡少女林安安在逆境中逐渐成长的青春故事为主线(当时仅写完惊蛰篇的三万字,假如受欢迎的话会继续续写)。
上回说到林安安从同学盛夏口中得知一中初中部会扩招的消息,然而生长在糟糕的家庭环境,能否把握住机会,对她仍然是未知数……
No.2
林安安家的晚餐,看不到老少同堂,其乐融融的景象。爷爷腿脚不方便,林妈妈把饭菜送到房间里,他一个人吃饭。林强,安安的爸爸,总是自己端着碗,窝在藤椅里,好一会儿才扒拉两口饭,客厅案头的那只小破电视,无休无止地进行着世界杯或电视剧《雪豹》。上午。午后。黄昏。深夜。凌晨。惰懒麻木的大人,比所有熊孩子都贪玩,都敢于无视时间的流逝。
印象里,她很少和他爸爸说话。
和自己妈妈的对话往往也是不愉快的,从小到大。在幼儿园里玩泥巴弄脏了裙子,责骂。失手打破了家里的东西,责骂。惨不忍睹的数学成绩,责骂。以及在妈妈老同学婚礼上的不得体——“林强,你看看,这就是你家的种!”,达尔文主义的责骂。
她越是步步紧逼,林安安却越是步步紧闭,越是平庸。仿佛抻过头的橡皮筋,不但不能绝地反击,还啪地一声断裂。如出一辙的得过且过,简直是遗传学的伟大胜利。
天天。周周。年年。真的要一直一直这样吗?
林安安不是没有想过未来这码事的,她知道班上几个学习好的同学是有去考一中或者稍差一点的二中四中的打算的,其中当然也包括盛夏。
但是更多的人只打算在就近的横埠初中读书,学费便宜,回家方便。
而且无需参加考试就能在那里就读。
林安安不擅长考试。
她听课就犯困,做题目的时候总是走神,脑海中却给自己编制出瑰丽的幻想——内容来自电视里的古装片和言情剧,她时而是行走江湖的侠女,时而是被爱情困扰的邻家女孩。
她在幻想世界是公主、是女王,可是现实生活中只是解不开数学题的笨小孩。
记事以来的每一天都好像是没有亮色的,生活单调且糟糕地重复着,她不喜欢,也没有机会去改变。
或者说,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改变。
我……真的能成为很厉害的人吗?
我……长大以后能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我……什么时候能够长大呢?
“横埠根本就没几个好老师,放假以后,我就带你去补课。我跟你说,初中要是学不好数学,根本考不上高中,你说你这辈子能干什么……”
在何淑慧的眼里,坐在对面的林安安,自始至终低着头,一幅心不在焉的样子,根本就没有用心在听。自己设计了这么完美的人生道路,女儿却如同残障一样走得步履维艰,真是坨扶不上墙的的烂泥!
“妈……我不想读横埠。”
怯怯的,迟疑的声音。
“那你说你能去哪里!要造反是吧?”换来的是何淑慧的勃然大怒。
“不是!”这次的声音坚定了许多,响亮了许多,“我想去一中,同学说今年一中会扩招,我要读好的初中,好的高中,好的大学,以后做……过上好日子。”
读好的初中,好的高中,好的大学,以后做一个有耐心有素养有体贴的好妈妈,把自己没有得到的,通通补偿给未来的小小安。
心声被硬生生的吞进肚子,于是消化无能,从泪腺再度喷涌而出。
“我可不大同意,日子嘛,随便过过就是了,过好日子还要花钱呢!”林强的视线从小荧屏上移开,死盯着正在宽慰女儿的何淑慧。
“别听爸爸的,扩招的事情我明天就去打听。安安,你先回自己房间看会儿书,我和爸爸有事情要谈。”
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不自觉地咬紧了下嘴唇。
这么多年,依然豁不开面子和那个人彻底决裂,反倒像是一块牛皮糖,约黏越紧。
直到那扇房门严严实实地关上,才回过神冷冷地说:“我给我女儿花钱我乐意,因为我是她妈妈,那你呢?”
“你是她妈妈,那你给她交钱去啊,来找我干嘛,”林强慢悠悠地放下啤酒瓶子,朝地上啐了一口又道,“有本事你也捞一笔钱回来啊,别他妈惦记我啊!”
何淑慧听到这句话,腾地站起来,不小心带倒了放在桌边的啤酒瓶子,炸裂的碎片飞的到处都是,啤酒洒在一家人吃饭的油腻腻的小桌子上,扭扭歪歪地流向桌沿。
“林强,你他妈别以为自己有多重要,你就是个人渣,就是个杂碎!我就是去找我哥,看他多少个白眼,都比指望你要好!你有什么资格能耐。装工伤讹来的钱,你要脸,你倒是出去宣传一下啊!”
小荧屏黑了。林强随手拿起一个什么东西,就朝她扔了过去。是烟灰缸,没有掷中,摔在林安安房间的门上,咚地一声闷响,滚到地上,磕坏一个角,玉溪的灰烬洒了一地。
扒着门缝偷听的林安安,像一只惊鹿,被吓得往后一蹑。
接下来没有对话,只是掩门也无法关上的厮打和悲泣。
“你就是看不起我!你跟你生的杂种都一样,心里没有这个家。早他妈应该滚蛋了,你们都是千金,还留在这里吃苦干嘛!?”
然后是爸爸开始阴阳怪气地哭穷,中心思想无非是妈妈每次把自己说得多少清高、多少有追求,不还是和林安安要苟且住在他家的房子里吗,不还是要用他的那些不干净的钱吗?
左邻右社应该快要造访了吧,然后半是劝和半是看热闹地站在她家的门槛上叽叽喳喳,妈妈会顾及面子,隐忍不发,爸爸被村里其他男人约出去赌博,脸上有未消的余怒。
林安安抱紧了膝盖,幻想耳畔是少年温柔的叹息,如同降在恶浊世里一场干净的大雪。
满地狼藉。
何淑慧捡起掉在地上的弥勒佛像,佛像的带肚子摔裂了,漏出铜漆下面难看的土黑色。佛像被摆在浮着薄灰的案首,捧着肚子的弥勒,笑地像阅读理解里的反衬。座钟当当地响起来,没有人来调发条,座钟走得不准,也许已经八点一刻了,也许八点还没有到。
已经这么晚了,该去安安的爷爷房间里收碗碟了。
想了想,又把佛像端正地放到抽屉里去了。明天再去“请”一尊吧,趁老人家还没注意到,省得老人伤心。老人家固执地以为,案头摆着佛像,可以给这个家带来平安喜乐。如何尊严的法相,都不能改变因果里应有的劫数。
何淑慧谁都不怨,谁都不求,最多只是诘责一下当年冲动的自己,人心善变,当时却选择不置可否。世间的苦难这么多,神明,真的能一一庇佑吗?
或者,至少是分清其中的事理?
生活永远不会像影视剧里一样黑白分明,更没有哪个人是这个家里的大魔王。那些隔三差五的争吵、羁绊,不总是为了分对错,更像是一种坏习惯。
家。
一个象形字。
意思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一群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