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画考古：石破天惊之《大闹天宫》

万籁鸣曾说过，世界上第一个上天的“中国人”，是孙悟空。

万籁鸣是中国动画的创始人之一，上海美术电影制片长导演。执导过中国第一部动画长片《铁扇公主》，以及中国动画的巅峰之作《大闹天宫》。

万籁鸣非常痴迷于《西游记》。41岁那年，他将《西游记》中的一节，拍成了家喻户晓的《铁扇公主》，在国内外大受欢迎。本以为《铁扇公主》的成功能够筹得资金拍摄他梦想已久的《大闹天宫》，却因天平洋战争爆发，投资人突然撤资而宣告结束。万籁鸣也因时局所迫，流离至香港，一去就是十几年。

但是，他与孙悟空的缘分，终究未断。

1954年，万籁鸣回到上海，开始在美影厂任职。1959年，厂组织将制作《大闹天宫》的任务交到了年近60的万籁鸣身上。

当时的摄制组集合了中国动画行业的中坚力量。为了寻找人物原型，负责动画设计的工作人员特意来到北京，从北京的古建筑、泥塑、壁画中汲取创作灵感。

1960年初，影片进入绘制阶段。当时所有动画设计全凭一支笔，仅绘制就用了近两年的时间。全片原画数量超过7万张。就是放在现在也是个天文数字，要知道，2001年的《千与千寻》的2万张原画数量就已经令人震惊了。

玉皇大帝设计手稿

到了1964年，《大闹天宫》全本完成，万籁鸣已是年近65岁的老人了。

万籁鸣清楚记得第一次试片的场景。美影厂试片室里挤满了人。京剧的配乐响起，大银幕上，孙悟空第一次动了起来，腾空而起。

“那天的孙悟空似乎格外的神采奕奕……孙悟空的欢乐、胜利的笑声突然一下子攥住了我的感情，一阵浓郁的幸福感，浸到我的全身，我也笑了。一年多来在纸面上与之朝夕相处的孙悟空终于生龙活虎地站在我的面前，二十几年来一直耿耿于心、渴望能见之于动画的孙悟空终于诞生了。但，不知怎的，我眼眶里却是润湿的。”

1961年《大闹天宫》上集正式上映，引起轰动。1964年，下集制作完成后，由于文艺政策的变化，最终没能上映。上美厂的动画片遭到多方批判，《大闹天宫》被说成“借古讽今”，甚至有人说玉皇大帝嘴下的痣是在影射伟大领袖。原画、动画、赛璐璐板、相关资料皆损毁、散失，只有少量画稿幸存。创作者也没有躲过浩劫。万籁鸣被隔离审查，唐澄、严定宪被下放劳改。影片直到1978年才重见天日。

全本的《大闹天宫》一经上映，就在国内外引起轰动。获多项大奖，被认为是中国动画史上的一座丰碑。

《大闹天宫》首次在美国公映的海报

对万老而言，《大闹天宫》集结了他半生的心血。对于整个中国动画行业来说，一部《大闹天宫》几乎贯穿了中国动画的百年历史，是中国动画绝无仅有的艺术瑰宝。

1997年10月7日，98岁高龄的万籁鸣安静地离开了人世。他的墓碑被设计成一卷展开的电影胶卷，上面是云遮雾绕的花果山。孙悟空一跃而起，瞠目远望。

万籁鸣先生之墓

《大闹天宫》曾发行到44个国家，引来赞誉无数。有外媒评论说：“《大闹天宫》具有一般迪士尼动画作品的美感，但造型艺术又是迪士尼式动画所做不到的，它完全表达了中国的传统艺术风格”、“是真正的杰作”。

然而，《大闹天宫》的成功是无法复制的。它是当年体制化下的产物，不计成本，不必考虑市场，一心一意地打磨精品。

但缺点也不言而喻。很多改编都是出自意识形态上的考虑。影片的调子当时定位于反抗阶级压迫上，所以着眼于孙悟空不屈不挠的斗争精神。那么就不能以失败告终，孙悟空必须取得最后的胜利。怪力乱神容易触到禁区，于是孙猴子下地府改名册就删去了。

为了突出压迫者的狡黠，太白金星被刻画成一个口蜜腹剑的胖老头儿，太上老君则被处理成披发仗剑的妖道，声音据说是邱岳峰先生尖着嗓子配的。

影片最为人称道的是其鲜明的民族风格。格调华美、场面宏伟、色彩绚丽，就像中国民间的喜庆乐曲一样，给人欢乐、活跃的情绪。这种强烈的形式美是影片的最大特色。

可以看出，影片从戏曲、敦煌壁画、民间年画、庙堂艺术等方面汲取了丰富养料，再通过精心设计，推陈出新，创造了一种既有民族性又新颖的艺术风格。可以说直到此时，中国动画才彻底摆脱了对美国迪士尼动画和苏联动画的模仿，结出了自己的果实。

影片的人物造型借鉴了京剧中的脸谱，如孙悟空的桃子脸、三瓣嘴，巨灵神的黑眼圈，玉皇大帝的柳叶眉等等。

走台、亮相、场景推移，则汲取自传统戏曲的表演方式。肢体语言和打斗场面成为重头戏，台词则退居二线。配乐也以京剧的打击乐器为主。激昂顿挫的鼓钗声将打斗场景衬托得规模宏大而气质轩昂。

与40年代的《铁扇公主》相比，此片在美学、观赏性、和创新性方面都有里程碑式的进步，但

欠缺一些趣味性。它更像是正统严肃的艺术作品，而《铁扇公主》则是幽默的通俗小品。

总之，《大闹天宫》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如今看来也毫不过时，反而因其独特的东方美学而焕发出夺目的光彩。

而破空而来、绝尘而去的孙悟空，也成为了一代又一代国人心目中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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