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深处的那一块五仁月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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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秋天似乎比任何季节都要来得悄无声息,早上还穿着薄薄的短袖,一场秋雨过后,甚至我们不知道这就是秋雨,只知道这场雨后,一切好像都失去了原有的温度,变得冷冰冰的,下午就套上了刚翻出来还没来得及晒的外套。
秋风也总是那么肆无忌惮。站在十五楼的大落地窗前,肩上的披肩被不知道哪里吹刮进来的冷风吹掀起了一个角。
刚下咽的一口五仁月饼似乎在喉咙里也能滋生出一丝凉气,滑到胃里便发酵出一股涩凉的味道,让人从头到脚都有了凉意。
我知道,自从我在五岁那年吃到母亲几乎用生命换回来的那块世界上最好吃的五仁月饼后,其他的便都没有了滋味。
02
关于母亲的记忆,早已被这几十年的岁月冲刷得模糊不堪,只依稀记得大人们后来说起的母亲刚来家里时的一些情景。母亲刚来时,爷爷发了好大一场火,就差没把整个家给点燃了。
因为母亲是个哑巴,不管别人说什么,她只会阿呀呀地手舞足蹈地说个不停,着实令人厌烦。爷爷当场就把桌子掀翻了,把奶奶刚煮的一大盆毛豆洒得满地都是。还放出狠话说如果我爸爸留下母亲,他就不要爸爸这个儿子了。
但最终母亲还是留了下来。一是因为家里真的穷,刚刚分了一小间屋子给大伯完婚,家里实在没有多余的钱再给我爸爸娶媳妇。二是因为不久我母亲便怀孕了。
怀孕好像是有了尚方宝剑一样,没有人再想赶她走了。只是爷爷还依旧板着脸,面无表情地跟爸爸说,如果生的是儿子,就让我母亲留下,如果是女儿,就让母亲带着我一起走,他可不想再添两个赔钱货。
好在怀孕生子最起码也得有个九十个月吧,那段时间是母亲最快乐的日子,爸爸总是时不时地给她带一两块小糖回来。如果赶上喝喜酒,还会把分给他的那块东坡肉带回来给母亲吃。吃得母亲开心地咿咿呀呀说个不停。
当然这些也是听大人们东拼西凑讲的。
03
但是天不遂人愿。母亲分娩生下了我,也就是不带把的女儿。爷爷当场就把母亲的东西都给扔出去。还想把刚刚生下我,体力都还没恢复的母亲也扔出家门。
爸爸扑通一下跪倒在爷爷脚边,一边哭一边求爷爷留下我们母女俩,说这大冬天,天寒地冻的,出去马上会没命的。
爸爸在爷爷脚边哭了好久,硬是拉着他不让他把母亲扔出去。这时大伯他们也假模假样地来劝。
他们在我母亲怀孕后,就没理过我们,就怕我母亲会生一个跟他们一样带把的,就会刮分爷爷剩下的两间屋子。
在知道母亲生下女儿时,他们似乎松了口气。看着我们母女俩快要被赶出家门了,不知道他们是动了恻隐之心,还只是做做样子,也来帮着爸爸劝爷爷。
在爸爸声泪俱下的央求下,爷爷终于松了口,留下了我们,但也从此没理过我们。更不用说把好吃的带给我们吃了。
所以小时候,我穿的衣服都是爸爸舔着脸向大伯他们讨来的。他们因为生的是儿子,每到过年,爷爷都会催着奶奶给他那宝贝孙子做几套衣服。
大伯的儿子比我大三岁,而且为了能多穿几个月,奶奶都是偏大了做的。所以穿在我身上简直就跟裹身衣没什么两样,从头到尾都可以包住的那种。袖口、裤腿都被爸爸卷了一层又一层,卷得比我的小拳头还大。
所以吃的就更加没有了。
其实在我出生后的几年,家里的条件逐渐宽裕起来了。过年过节的时候,家里也能闻到瓜子、花生的香味。但我那时候却没有常过真正的瓜子仁是什么味道的。
有一次过年,我经过奶奶房间时,看到奶奶正一把一把地朝哥哥口袋里塞花生、瓜子,那炒过的清香隔着帘子都能闻到。我刚要鼓起勇气进去,只听后面爷爷大吼了一声,我吓得一溜烟跑出老远,跑到弄堂的拐角口才算完。
但我心里却牵挂着那瓜子、花生,所以又偷偷地潜回去,远远地盯着奶奶的房门。终于等到哥哥出来了,两边裤袋都塞得鼓鼓的。我抹了一把口水,轻轻地跟在哥哥后面。终于看到从哥哥手中掉落下一粒瓜子。在哥哥走远后,我欣喜地跑过去,四下寻索,终于找到了那一粒瓜子。
来不及吹掉上面的尘土,我便一把把瓜子塞进嘴里。“咔嚓”瓜子清脆地裂开了,但里面却是空的。我失落地拿出瓜子壳看了又看,最后还是把瓜子壳放进嘴巴细细嚼着。那盐渍渍的味道似乎也能治愈我落寞的心灵......
04
很快又是一年中秋了。家家户户都提前做好了准备,供销社的玻璃柜里也放上了一封封丑陋包装的月饼。
但我知道,月饼是我这辈子都没法奢望的,对于我家来说,月饼比肉还要金贵。肉在吃酒的时候每人必定会分上一小块,这是老祖宗定的规矩,没人会改。但吃不吃月饼在我们家便是爷爷说了算。
爷爷从来不会把我们家计算在内。唯一买的一块月饼,一定是分给他金贵的孙子吃的。
所以在母亲呀呀呀地好一阵后,从怀里掏出一个月饼时,我都怀疑我在做梦。我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痛感便迅速袭来,但很快被能吃到月饼的快乐所掩盖。
我三下五除二就拆开了月饼。金黄的皮面,考究的图案,还有四溢的芳香。我一下子便吞下了一大口。瞬间,嘴巴里满了果仁的香味。
我从陶醉得咪拢了的眼睛里依稀看到母亲在对面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眼中也似乎有着快乐的光芒。
我睁开眼睛,犹豫着掰了一小块月饼塞到母亲嘴里。
母亲竟做了一个我从来也没看到过的动作。她凑过嘴巴来,在我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我瞬间整个人都起了鸡皮疙瘩。因为自我懂事开始,我跟母亲也没有过多的接触,因为我也厌烦她那喃喃自语、手舞足蹈的样子。
05
但不管我日后有多么怀念母亲这蜻蜓点水的一吻,后来我再也没有得到过母亲的关怀。
第二天母亲便被爷爷赶出了家门。
“你个赔钱货,你个臭哑巴,给你吃好用好,你居然还学会偷东西了!什么不好偷,还偷家里唯一一块月饼,你知道那个月饼是今年新出的吗?是留给有田的!你个赔钱货你也配吃吗?”
爷爷两手拿着个扫把,拼命地追着母亲打。母亲抱着头,呜呜咽咽地到处多闪。
我躲在墙角,冷漠地望着母亲被打,似乎被打的不是母亲,而是一个与我不相干的人。
后来每每想起,我都会狠狠地用用手打自己的头,就像当年爷爷打母亲一样。夜里也经常梦到母亲鼠窜似的逃跑的样子。醒来,背上、颈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06
那天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母亲。也不记得她具体是什么时候被赶出去的,只记得醒来时,看到爸爸正在抹眼泪,然后他看到我醒了,苦涩地对我笑了笑说:“阿雅,以后这个家只有我们爷俩了。”
从此以后,母亲这个词便在我生命中缺席了。
那年我五岁。
虽然长大后,我到处打听母亲的下落。但母亲像在人间蒸发了一样,了无音讯。
后来我也吃到过很多包装精美的月饼,有五仁的,有蛋黄的,有火腿的。但都没有那次母亲几乎用她的生命偷出来的那块五仁月饼香。
时光总是在不经意间流淌,岁月总是在泪眼婆娑中蹉跎。一片片白墙黑瓦的小屋早已在这风雨飘渺的岁月中被抹去了痕迹,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
又是一年中秋佳节,又是一度月圆夜。
而母亲可能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我也再找不回记忆深处那一块五仁月饼的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