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条语音
病房的监护仪发出长鸣时,陈兰的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了两下。是母亲的号码,她指尖发颤地划开接听键,听筒里却只有一阵轻微的电流声,像春蚕啃食桑叶的沙沙声。
三天前母亲还能靠在枕头上说话。"兰兰,阳台第三层抽屉里,有个铁皮盒子。"老太太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别给你弟看见,那是我攒的......"监护仪突然滴滴作响,护士推门进来,母亲的话被掐断在急促的喘息里。
陈兰攥着手机冲进病房时,白色被单已经盖过了母亲的脸。她想起那个铁皮盒子,连夜赶回老房子。积灰的抽屉深处,铁盒边缘生了锈,打开时飘出一张泛黄的粮票,还有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里面包着枚银戒指——是当年父亲求婚时给的。
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是条未读语音。她按了播放键,母亲的声音带着呼吸机的杂音,断断续续钻出来:
"兰兰啊,那戒指......你十五岁时偷戴过,被我骂了顿......其实我看见你对着镜子笑了......妈没本事,没能给你买金的......"
电流声里混着隐约的咳嗽,然后是更轻的声音:"那天你说要嫁去南方,我故意摔了碗......其实夜里我数了数,从这里到你婆家,要坐七趟火车......"
语音突然断了,只剩监护仪最后的长鸣在空气里回荡。陈兰蹲在地上,看着手帕里那枚磨得发亮的银戒指,忽然想起十七岁离家前夜,母亲往她背包里塞煮鸡蛋,手背的老年斑蹭过她的脸颊,像春天树枝抽芽时的涩意。
窗外的玉兰花落了一地,就像母亲每次送她上车时,总说"别回头",自己却站在月台上,直到火车变成远处的黑点。
陈兰把银戒指套在无名指上,大小竟刚刚好。她想起十五岁那年偷戴时,戒指滑到了指根,她对着镜子转了又转,觉得自己像年画里的新媳妇。母亲撞见时举着鸡毛掸子追她,最后却只是用粗糙的掌心擦去她指节的灰,"等你嫁人,妈给你换个金的。"
铁皮盒底层压着张病历单,日期是十年前。那时母亲总说膝盖疼,却不肯去医院,只说是老毛病。陈兰盯着诊断书上的"骨癌"两个字,突然想起那些个冬夜,母亲总在她睡熟后悄悄起床,扶着墙在客厅来回走——原来不是睡不着,是疼得躺不住。
手机在口袋里发烫,她点开母亲的微信头像,是去年拍的全家福。母亲坐在中间,嘴角扯着笑,眼角的皱纹堆成了小山。往下翻,是母亲发的最后一条朋友圈,只有一张照片:阳台上的茉莉开了,配文是"兰兰爱吃的"。那天她正在南方开一个重要的会,只匆匆回了个"好看"。
抽屉最里面藏着个旧相册,翻开第一页,是她刚出生时的照片。母亲抱着她,穿着的确良衬衫,眼里的光比窗外的太阳还亮。后面夹着张纸条,是母亲歪歪扭扭的字:"兰兰第一次叫妈,三月初五,晴。"
窗外的雨停了,月光透过纱窗落在地板上。陈兰忽然想起母亲总说,人死了会变成星星,"你要是想我,就抬头看看天。"她走到阳台,抬头望见最亮的那颗星,像极了母亲年轻时戴的银镯子,在黑夜里闪着光。
手机突然弹出条消息,是弟弟发来的:"姐,妈枕头下有个信封,写着给你的。"陈兰拆开信封,里面是张银行卡,还有张便签:"密码是你生日,别告诉你弟,他花钱大手大脚。茉莉明年该剪枝了,记得施点肥。"
风从阳台吹进来,带着玉兰花的香。陈兰摸着无名指上的银戒指,突然笑出了声,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她对着夜空轻声说:"妈,我知道了。"
远处传来收废品的铃铛声,像极了小时候母亲接她放学时,自行车铃叮铃铃的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