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散记
深夜将近两点钟的时候,我仍然没有一丝睡意。在一盏小夜灯的昏暗光线下,慢慢地踱步。走到窗户前,远处的山已经起了雾气,寂寥的道路两旁立着几个太阳能路灯。整个镇上都已经进入了梦乡。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变得更陌生了,对这个乡镇。这些年在努力地往外走,总是从清晨出发,赶往一个又一个变更了的异乡。唯独不变的是乡镇,每一年的假期我都在归来,不日便又离去。
傍晚时候,我和家人在田间的水泥路上散步,他们在前面走着,聊着家常,我缓缓地跟在后边,我的手里拽着锈迹斑斑的铁链,铁链的另一端系着家里那条老黑狗。雨后的水泥路白皙之中浸透着水渍,它等待着白日里阳光的暴晒,赶路的人也只有在那个时候感觉到脚掌上滚烫的灼热,对于漫步的我们,则没有。因而家人们总是放缓步子,时不时停下来看田里的稻子,或是逗乐一岁的侄女。我常常从前方获得笑声,也得到独居异乡时难以感到的快慰。但是我不得不拽紧手里的铁链,老黑狗总是想朝着反方向折返或奔跑,就像我来到生长粮食的田间,又要想着那未知而冗长的生活之途。我感到内心的不安,这不是中年或晚年的无奈,而是年轻的困倦之中所浮泛的麻木。这时候,我听见前方传来,“流水再也没有多年前的清澈了。”我望着不远处的河流,不由地想起童年时的簸箕、鱼、泥鳅和赤身,我沉浸于其中,黑狗从身后绕到了我的前方,我感到手里一股前驱的力量。缓过神来,我嗅到了盛夏时节浓郁的田间稻香。
而夜里,在变换了不同旋律的音乐之后,我径直坐立起来,从床头走到了窗前,又从窗前折回到书桌前。我的视力时常会模糊得辨认不清夜空里的星光,今夜也是如此,在这般通透的夜幕下,我近乎具有婴儿朦胧的眼眸,蜷缩于沉睡的母亲的胸怀。我坐在书桌前,推开一册册崭新的书籍,像是得到了月光的启示,默默翻开多年前潦草的字迹。在故乡的夜幕下,我禁不住把年少时的文字一一诵读,譬如“我对童年的悔恨是三双凉鞋溺水。”“再‘叼毛’的理想也不过登上坟山看万山。”
每一座沐浴过霞光的山头都是皓首穷经的长者,但是直到今夜,我无法从每一座山间粗粝的石头上读到我行走异乡时所怀揣的执念。也许在这个“我”中,我仍然是一个惴惴不安的幼子。
我在这8月的深夜感到了故乡的凉意,唇齿间似乎有些微微地打颤。深夜面对这群山之间安放的浩淼夜幕,我的笔尖也开始颤栗,二十七年了,故土仍在向我的笔中灌注着什么。
此刻,窗外雨声淅淅沥沥,又该是一场连夜的雨了。
覃昌琦 2018.8.7 凌晨,写于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