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童年

小时候的冬

2020-04-12  本文已影响0人  Jingtjies

家乡在鲁西南。

小时候的冬天,真是冷!

还没到三九天,感觉已经滴水成冰。早晨起来去厨房看储水的大缸,已结上严严实实的一层冰,更不用提院子里的压水井——压水杆冻得纹丝不动。想要取水出来,还得用热水往井筒里灌,再呱唧呱唧地摇井杆摇上半天,才能见得着地下水姗姗上来,在干冷的空气中冒着些烟。

正是农闲季节,大人们好歹不用下地,小孩们却不能不上学。不管北风多大,积雪多深,一天总要在寒冷里往返几趟。那时候有两个词专来形容冬天里小孩的形状: 一谓"瞎苹果",一谓"气蛤蟆"。"瞎"字在我故乡不仅指失明,还有坏了,变质的意思;瞎苹果说的就是小孩子冬天两颊冻伤,状如坏了的苹果。"气蛤蟆"呢,但有儿时捉弄过蛤蟆的,都应该见识过蛤蟆被小孩抓住戏弄时肚子是怎样越涨越大;那气壮如鼓的样子,实在是很像小孩冬天里肿得老高的手背!乡民们语言的智慧与生动,这里可见一斑。

不论是瞎苹果,还是气蛤蟆,来年春暖花开之时,冰雪消融之际,冻了的脸和手也开始"解冻",令人痛痒交加(主要是痒),抓也不是,挠也不是,折腾半个春天。这且不说,冻伤过的手和脸,都有一种顽固的惯性——今年的脸手冻"瞎"了哪里,明年还跑不了老地方!

但也正因为这冷,小时候学到冬天的诗句,也能对那意境领略一二。比如有一句"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咀嚼起来,倒像是自己也去过诗中的柴门背后,正遇一室温暖,耳听风雪交加中,行夜路的人在屋前停驻, 叩响那扇门。

我一向觉得,隆冬的雪夜,在一间小屋里围炉取暖,或呆坐,或闲谈,或在火炉上架个铁钳子烤一块红芋,听那窗外寒风呼啸,而自己不必出去,真是幸福;又想到冰天雪地中一定还有不得不赶路的旅人,庆幸之余,又添了对他们的同情之心。若非不得已,谁愿意顶风冒雪在冬夜赶路呢?

我想起一件冬夜发生的事情来。我那时候大概七八岁;在一个大雪的深夜,大人小孩已经睡下。突然有人在捶门,喊着什么;一家子都惊醒了,父母披衣而起,赶紧去开门。那扇沉重的木门一开,一个浑身裹着雪的人带着寒气急急地闯了进来。原来是我的姑父。

姑父是来寻姑姑的。原来, 两人在雪夜不知为何拌嘴,姑姑也是年轻气盛的年纪,拌不过就摔门而出。谁知到了深夜,雪越下越大,人却还没回来。姑父慌了,心想一定是回娘家哭诉去了,也顾不上十几里的雪路,深一脚浅一脚一路寻至我家。他扑了一个空不说,连父亲也焦急起来,生怕唯一的妹妹有什么闪失,于是两个人又结伴在大雪中一路寻回去。那时连台固定电话都没有,遑论手机;找人只有靠着一步一步丈量那风雪中的泥土路, 还要在没有任何灯光的夜幕里努力辨认出可能的人影来。

事后知道是虚惊一场,姑姑只是去了邻居大婶家聊了半夜的天,消了气就回家了。

但是,在那个深夜,两个男人是怎样悬着一颗心,在漫天遍野的大雪中,一路跌跌滑滑,东张西望,走过十几里冻得硬邦邦的土路的?那侵肤蚀骨的寒意,也没能挡住为着亲人的担忧啊。

姑父已去世近十年了。姑姑的孩子早已成家,只剩她一个上了年纪的人独守老屋。也许她在某个下雪的冬夜,还会想起那天那场纷纷扬扬下了一夜的雪,以及那个雪中疾行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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