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宏亮
宏亮走了。
在睡梦中刚刚醒过来的我,看到手机微信是远在鸡西的元婕,发来的文字信息,一时没能理解这个“走”的真正含义。
懵懵糟糟点开带有小红点的白色语音键,元婕充满伤感的告诉我,宏亮永远的走了。去年12月份查出肺癌,之后一直住院治疗,前一段时间过世了。
我顿时睡意全无。
急切的翻看微信好友通讯录,他还在。头像依旧是彩色的,身穿白色短袖衬衫,眯缝着眼睛,笑吟吟的,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可是,敲一段文字发过去,却永远的静止在这一时刻。
我泪如泉涌。
宏亮是我师范同学。细高的个子,天然卷曲的头发,紧凑的五官,长了一双似笑非笑的小眼睛,给人以亲切和快乐。我们上师范那会儿,是刚刚恢复高考的第四年。大家都经历了老师作为臭老九,最悲催的年代,所以没人愿意上师范,将来成为家里连两斗粮都不足的孩子王。我们班的男生尤为如此。大家大有怀才不遇,凤凰落地、虎落平阳的愤愤不平,具体的表现就是:抑郁寡欢,心不在焉,得过且过,骑马找马,当然还有就是不屑于学习。常常是偌大的教室,仅有几个女生在自习。又赶上封建闭塞的年代,男女生互相不讲话,结果上了快一个学期,我们好几个女生连男生都没有认全。
宏亮家住在本市,虽也住宿学校,但不像我们外地生必须每天厮守在教室和宿舍,所以见的更不多。但是宏亮很帅,待人也很温和,总是笑眯眯的,又精于修饰自己,因此,对他我们都有很深很好的印象。
上师范的第一个新年,学校组织各班开联欢会,辅导员老师也没大我们几岁,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整个活动好像他都没有露脸,教室也没有布置,班长组织大家草草的把桌椅在教室围了一圈,光秃秃的桌面,连委培在内总共9个女生蜷缩在一个角落,其余二十多个男生稀稀落落的,算是把座位差不多坐满了。我依稀记得大家的表情都是木木的,像似在完成一项任务,情感游离在外。班长站在地中间低眉鼠眼的,红着脸基本都不看女生,张罗大家表演节目。就是在这一时刻,宏亮站出来唱了一首前南斯拉夫的歌曲《深深的海洋》。一直听着激昂的革命歌曲长大的我们,一下子被宏亮带有磁性的嗓音和悠扬婉转的旋律给憾到了,尤其是那句“别了青春,别了欢乐,不忠实的少年抛弃了我,叫我多么伤心。”更是让大家怦然心动。后来他又唱了一首加拿大民歌《红河谷》,至今我都难忘那一句“走过来坐在我的身旁,不要离别的这样匆忙”。记得前年有一天在班级的群里,我们还隔空对唱了这首歌。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的一个新年联欢会,喜欢音乐的共同爱好,让我们几个文艺青年觉得彼此亲近了许多。
宏亮还会拉小提琴。常常是晚饭后,在他们宿舍一楼走廊的角落,拉的如醉如痴。优美的琴声,在整个宿舍楼里回荡,一般这个时候,我都会在排队打热水,热水房就在宏亮拉琴的地方。我的记忆他也是看到我们班另一个同学王林,在新年联欢会上独奏了一首《梁祝》后,开始学习提琴的。那会儿在王林的影响下,我们班包括我在内的好几个同学,都开始学习拉小提琴。大家基本都是自学,把自己会唱的歌吱吱嘎嘎的拉出调了,也没有按照小提琴的曲目学习,遇到问题就问王林。后来王林转学走了,我们这一拨学提琴的,只有宏亮拉的有模有样了,我一直觉得他有童子功的底子。我们又都拜他为师。每次向他请教,他都会在耐心解答后,揉着鼻子笑嘻嘻地说:嘁,我也不会,瞎拉吧。我们真是瞎拉,他却拉到可以独奏了。大二的时候学校举办纪念12.9文艺汇演,学校让宏亮出一个小提琴独奏,宏亮说自己不行,和我商量让我和他一起合奏。我那三脚猫的水平根本登不上台面,在一个乐队里做个南郭先生还凑合,所以我丝毫都没犹豫,一口回绝。宏亮一点都不气馁,笑嘻嘻地说,你要不上,那就算了,反正我不独奏。他看我手上拿个大阮,突然说,你用大阮给我伴奏吧!我惊讶于他的创新,小提琴和大阮合奏,好比穿西装戴草帽,根本不是一伙儿的。我说那你还是别上了,我还想在学校混呢。可是策划汇演的老师偏让宏亮出独奏,宏亮就偏拽着我,最后老师看看宏亮夹着的小提琴,又看看我怀里搂着的大阮,咬牙切齿地说,大阮给提琴伴奏也可以,节目就这么定了。于是,我们俩就合作了一曲小提琴独奏,大阮伴奏的《梁祝》。好在那个年代学乐器的人不多,能弄出动静来也不容易了,小提琴的声音圆润明亮,高雅含蓄,而大阮的声音淳朴浑厚,中气十足,合在一起,也真是挺好听的。我们俩也没合过几次,基本都是我张罗练习,宏亮总是忙叨叨的,常常是练习了一遍就说差不多得了,不知道是成竹在胸,还是敷衍了事,反正我始终心里没底。不过演出时配合的还算是默契,大家都说挺新颖的。
都说文体不分家,宏亮的体育技能也确实不错,其中最擅长的是短跑。学校运动会取得最好的成绩我倒是没有记住,印象最深的是在一次实践演练中,我们见识了他短跑的飞快。那次他与一些同学去学校后面名字叫康乐的小饭店吃饭,不知怎么与一群小流氓发生了冲突,对方不仅人多,而且还都带着家伙,宏亮他们一看寡不敌众,决定不恋战,赶紧往学校跑。后面的流氓挥着砍刀和长棍穷追不舍,结果宏亮跑的最快,毫发无损,其它同学多少都挂点彩。一时间,校园里多了好多练习长跑和短跑冲刺的。事后,大家调侃,掌握一项体育运动技能是何等重要。
我一直认为宏亮是个大大咧咧,做事不追逐极致,随遇而安,很自我,还有些内向腼腆,不爱出风头,不喜上进的人。在学校的时候他不大爱讲话,说起一些涉及个人的话题,他一般都是笑嘻嘻的自嘲。给人感觉他做什么都是敷衍,没有理想,无所追求。我们第一次实习结束,学校要我们每个人都做实习总结汇报,做为实习成绩。我们班汇报的形式是每个人面对着全班同学,上一节微型课,学校组成的评委会给我们打分。我们这次实习只有一周的时间,主要是到各中学听课和观课,属于见习,所以这次的微型汇报课,是我们第一次上讲台,大家都很紧张。活动开展了好多天,大家轮番上阵,结果也是笑话百出。轮到宏亮试讲,他一改往日笑嘻嘻的神态,本来很小笑眯眯的眼睛一直严肃的瞪着,看得我们都忍俊不禁。他很镇定,开始讲的很流畅,只是突然有一处他卡壳接不上了,估计是大脑一片空白。然后就看他迅速地把眼睛往上翻,右手拿着粉笔头向上一抛一抛的,一直抛着,左手的黑板擦装到了裤子口袋里,额头开始冒汗,课是讲不下去了,我们在下面笑得前仰后合的。好长时间一说起讲课,宏亮就红着脸笑嘻嘻地直摇头说:嘁,我不会讲,就是瞎讲。我说那你毕业还得当老师呢。他忙说当不了,当不了。
毕业后,他真的没当几天老师。后来调到了政府机关,再后来当了一个部门的科长,每次大家聚会,他依旧是笑嘻嘻的说自己不行,啥也干不了。我嘴上没说,但心里想,你还真不是当官的料。
前年我中学同学毕业四十年聚会,我回到了鸡西。师范同学得知我回来了,大家也张罗着聚一下。张罗的同学并没有说我回来,就是打电话说中午没事吃点冷面。同学们陆续的到了,大家见面一顿寒暄。宏亮来的晚一些,进门坐在最外面,正对着我。他和大家打过招呼,依旧笑嘻嘻地说,什么日子呀?就吃。大家都纳闷他怎么不招呼我?其实我们大概有十几年没有见过面了。宏亮胖了,还那么帅气,身上多了一些风度和派头,儒雅内敛。我一直没讲话,就那么看着他。估计他是觉得有人注视他,抬头看着我说这位美女也不给我介绍一下。话还没说完,他认出了我,忙不迭地连声说,哎呀呀呀,你怎么回来了?隔着桌子就把手伸了过来。我们大家又笑做一团。这时候我才知道,宏亮已经做到了一个很重要的局的局长。你怎么能当局长呢?我丝毫也不掩饰自己的惊讶和不认同,直接问他。他还是那样笑嘻嘻地,抚弄着头发说:瞎当瞎当,我啥也干不了。可在同学们的言谈话语中,我知道宏亮事业做的是风生水起。午餐过后,宏亮真诚地邀请我去一路之隔的他们单位坐坐,他说他有好茶,一起喝点茶。我说你也研究茶道开始养生了?他说瞎整瞎整,就是闲的时候消遣。我那天晚上还有饭局,所以谢绝了他的邀请,说来日方长,以后还有的是机会。谁知这一次再见,竟是再也不见。
宏亮走了。从去年的12月他查出肺癌晚期,就再也没有同学见到过他。他是希望留在我们记忆的仍然是从前的那些美好和快乐,而不愿让我们看到他憔悴的病容,和让病痛蚕食的躯体。直到他告别这个世界,也没有让一个同学去相送。一直觉得有点痞气软弱的他,竟然是这样的刚烈和自爱。
宏亮走了,带着我们无限的思念。此时,那首挥之不去的歌声一直萦绕在我的耳边:“走过来坐在我的身旁,不要离别的这样匆忙。”
宏亮,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