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强暴之后的人生
文/春秋半步
唢呐声和锣鼓声响起来的时候,二丫的心象长了草似的。她拎着一桶泔水,哗哗地倒进猪食槽里,嘴里嘟嘟着,快吃,快吃,人家都去看戏了,就留我一个人喂你,戏都开演了,快点吃。
猪圈里的那头老母猪晃着那两排颤悠悠乳房来到猪食槽前,不紧不慢地吃着。
真是急死了!二丫锁上门,一溜小跑往戏台方向跑去。
村中的广场上搭起了戏台,台下黑压压的全是人头。台上的二人转演员正唱着《大西厢》:一轮明月照西厢,二八佳人巧梳妆,三请张生来赴宴,四更无人跳粉墙……
气喘吁吁的二丫挤进人群,找了地方坐了下来听戏。
一出《大西厢》唱完,已经是月上柳梢头了,意由未尽的二丫突然感到有些内急,趁着台上的演员正在歇场,二丫绕过戏台,来到一片玉米地蹲下方便。
还没提上裤子,突然从二丫身后伸出一双手,捂住了二丫的嘴,一个人抬起了二丫的两条腿,两个人连拖带拽顺着垄沟把二丫拖进了玉米地中间。锣鼓声淹没了二丫低微的挣扎求救声。
二丫跌跌撞撞地回到家时,父母和妹妹们还没回来。她直挺挺地躺在炕上,下体的疼痛被脑子里的一句话掩盖住了,哟,这还是个雏呢!
两个男人轮奸了二丫,从始至终,两个人只说了一句话,第一个男人从二丫身上爬下来时,说了一句,哟,这还是个雏呢!
父母和妹妹们回来时,二丫面朝炕梢躺下了。
“这丫头,咋没去看戏呢?该不会是让她喂猪去晚了生气了吧?”母亲推了二丫一把。
“她都睡了你动她干啥?明天我看家,让二丫去看。赶紧睡吧,都后半夜了。”
父亲的鼾声响起时,二丫的泪水打湿了枕头。
二丫的父亲,钟石,是个老实木讷的农民。老实到他结婚那天晚上,有人逗他说队长让他看场院,吃过晚饭来换他,他就一直等到半夜,被他爹找到骂了一顿,才知道人家和他开玩笑,他也不气恼,嘿嘿地一笑拉倒。
二丫的母亲,说话不会拐弯,有些愣,东北话也叫“二”,二了吧唧,虎了吧唧,不聪明的意思。
早些年的农村,没有避孕的措施,女人一直生到绝经不能生为止。二丫的父母就一直在生,存活了六个女儿,一个儿子。孩子多也没有名字,就大丫二丫一直往下排,人多家穷,也不注重教育,他家的孩子只有一个老丫头和男孩上过小学,其余的都没念过书,名字都没有更不会写,直到八十年代第一次普查户口才起了名字,也没人叫她们大名,都大丫二丫的叫习惯了,她们的名字直到结婚登记的时候才用上。
二丫越来越能吃,越来越胖,一副睡不醒的样子。
“吃吃吃,一天就知道吃,养了你们一群赔钱们的货!”二丫娘坐在门口的石凳上骂着,三丫四丫正拿着竹竿往下打还没成熟的海棠果。
“不是我们要吃,是二姐要吃。”四丫拿了几个海棠果跑了过来。
“呸呸呸,这还没熟,又酸又涩,摘下白瞎了,可别祸害人了。”邻居马婶咬了一口,赶忙吐了出来。
“不酸,挺好吃呀!”二丫甜嘴叭舌地吃着,马婶看的直流口水,看着二丫那副馋样,渐胖的身体,马婶张了几次嘴,吞吞吐吐对着二丫娘说:“嫂子,你家二丫处对象了啊?”
“没有,没有,我家闺女可不像别人家姑娘,自个处对象,到时候竟干些丢人的勾当!”二丫娘头摇得像拨楞鼓似的。
“你看她吃酸果这样,咋像害口呢?那肚子瞅着都像怀了六七个月似的!”
“她马婶!你这不是埋汰人么!我闺女可不能做丢人现眼的事,十八九的姑娘正能吃的时候,一顿两三碗饭,能不胖吗?这都吃的,吃成屎瓜肚子了!埋汰人还咋埋汰!”二丫娘气愤地挥着手臂。
“二丫,过来,让你马婶看看,是不是胖的?”
马婶掀开二丫的衣服,摸着二丫的肚子,问二丫,你这几个月“来例假”了么?
“没有,从去年秋天就没来过!”
“嗐,她不准,几个月来一次。”二丫娘抢着说。
“没见过你这粗心的妈!你自己生了十来个孩子,怀孕和胖还分不清么,这都有七八个月的身孕了,你自己摸摸看!”
二丫娘这才掀开二丫的衣服,摸着二丫的肚子,频繁的胎动惊醒了她木然的思维。
“你个丢人现眼的败家玩意,这是让谁搞大了肚子呀?好好一个黄花大闺女,谁家会娶个破了身的破烂货呀?你个烂货,说,跟谁搞的?”二丫娘哭天怆地嚎着。
“别嚎了!你想让全屯人都知道你闺女让人家搞大了肚子呀!还不屋去想个办法,把事情解决了,嚎有啥用!”马婶看着二丫娘,气得直翻白眼。
二丫娘立马止住了嚎哭,嘟囔着,这下好了,找婆家立马掉价了,我还指望着多要点彩礼盖房子呢,这好好的一匹骒马卖了个骡子价,不值钱了!
二丫低头坐在炕梢,听着屋里的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她的事。众人逼问她孩子的父亲是谁,找到他让他负责任。她木然地看着那一张张在她面前晃动的脸,看不清眼睛眉毛鼻子,只有一张张上下启动的大嘴,每个嘴巴里都恶狠狠吐着:说,谁搞大了你的肚子?是谁?是谁?
是啊,是谁?二丫也不知道。那天黑灯瞎火的玉米地里,两个男人糟蹋了她,恐惧疼痛让她没有看清对方的面孔,她并不认识那两个人,她只记得有一个男人得手之后得意洋洋地说她是个雏。
“我是个雏!”二丫喃喃地对着面前晃动的大嘴说着,雏是什么?她不懂。
“我是个雏!他们说我是个雏!是个雏!”二丫脑子里嗡嗡嗡直响,大声喊道。
二丫声竭力嘶的喊声终于让那些个嘴巴半张着静止不动了,好半天才有一个声音传出来“他们?还不止一个呀?”
“是两个,去年屯里唱戏,两个男的,在玉米地里,我不认识他们!”二丫吼道。
“这也不认识,还是强奸,上哪找人去?”
“这可难办了,找不到正主,那孩子咋办?”众人摇头讨论纷纷,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安慰二丫一句,没有人关心她遭遇。二丫在众目睽睽下,被人谈论着,犹如那个夜晚,赤裸裸地在人前,又被强奸了一次。
谈论的结果就是两个办法。第一,去打胎,找人嫁了。第二,就这样嫁了,彩礼减半。
二丫娘嘴里哼哼着,上火牙疼,她心疼的是养了二十年的黄花大闺女,卖不上好价钱了,赔了!
俗话说,有剩男没剩女,这话一点不假。二丫娘把二丫找婆家的风声一撒,来了不少求亲的。挑来选去,相中了一个叫李亚林的求亲者。这个李亚林,二十九岁,家境不错,就是个子矮,只有一米五八,外号叫“李矬子”。
两家商量好,彩礼一万八,八千归二丫娘,总不能白养了闺女二十年,二丫就这样带肚嫁过去,生下的孩子李家爱留不留,不留就送人。
没人问过二丫的意见,二丫娘接过李家递过的彩礼,挥手让李家人领走二丫,丢人现眼的,没人送亲,自己去吧。李家人前脚才迈出屋,二丫娘就用沾着唾液的手指数着那一沓钱票。老实木纳的二丫爹蹲在地上叭嗒叭嗒抽着烟,看着美滋滋查钱的二丫娘,终于怒了,抄起地上的扫帚,对着二丫娘劈头盖脸一顿暴打。
“你个完蛋老爷们,抽那门邪风,拿我撒啥邪气!”
二丫娘鬼哭狼嚎地叫着。
李家的婚礼办得还是很讲究的,屋里摆设的东西都是时下时髦的东西,二丫也穿戴一新,化了淡装,盘了头发,略显宽松的红色礼服,穿在二丫高挑丰满的身上,非常靓丽。
二丫跟在李亚林的身后,一桌一桌地给老亲少友敬酒,众人都满面笑容,举杯喝着酒,嘴里说着恭喜恭喜,新婚快乐。一转脸,各种议论就飘在身后。
“瞧瞧,这不就是武大郎和潘金莲么!这绿帽子戴的,妥妥的!”
“啧啧啧,看人家,进门就当爹,多省劲。”
“白瞎了这大闺女,找了这么个不般配的人!”
“白瞎啥,要不是被人遭榻了,能嫁小锉子?”
送走最后一波客人,二丫累的腰都直不起来了,她刚想上炕躺一下,李亚林拿了一件蓝大褂扔在炕上,冷冰冰地说“起来,把衣服换了,桌子还没收拾完呢,涮碗收拾桌子去!”
二丫捶了捶疼的发酸的腰,收拾好最后一个碗筷,站了起来往屋里慢慢地挪着腿,刚进屋,啪的一声,婆婆东屋的灯灭了。
二丫小心翼翼地进了西屋,李亚林躺在沙发上盯着她。
“天晚了,睡……睡吧!”二丫嗫嚅着。
“嗯,睡!”李亚林一反白天的冷漠,急火火地扯着二丫的衣服,把赤裸裸的二丫推倒在沙发上。
“别,我肚子疼!”二丫用手推着他。
“活该你疼!被两个男人搞,你咋不喊疼!”气嘘嘘的男人狠狠地撞击着二丫的肚子,仿佛被人糟蹋是二丫的过错。
“我肚子真疼!啊……”二丫惨叫着。
“真他妈的扫兴!”男人从二丫身上下来,发现二丫下身流血了。
二丫一声接一声的惨叫,东屋的婆婆站在门口,敲了敲门玻璃。
“亚林那,悠着点,咱花钱娶回来是为了给咱家以后传宗接代的,轻点祸害,别赔本了!”
“妈,她流血了!”
“啊?多不多啊?怕是要生了!真是造孽呀!起紧起来套车去医院!”
镇上的卫生院离家有十五里地,一路上二丫惨叫连连,到了医院,产科大夫把李亚林一顿损,这都要生产了,怎么不知道禁欲呢,这大人孩子晚一会都没命了!
二丫生了个男孩,婆婆从大夫手中接过,看了一眼性别,直接就送给事先联系过的城里人家,买家丢下五千块钱,乐颠颠地开车走了!
婆婆照顾了二丫十天,给二丫娘送了信,二丫娘拎了一百鸡蛋,看着面色苍白的二丫,也掉了几滴清泪。待了一天,借故家中事多,就走了。
出了月子的二丫就怀孕了,足月生下一子,丈夫的脸终于阴转晴了。二丫奶水足,孩子一天一个样,小胳膊小腿肉呼呼的,像一节一节的莲藕,喜坏了婆婆。
儿子两岁时,二丫又生了女儿。家中大事小情全由李亚林经管,在家照顾儿女的二丫,除了农忙时去自家的责任田,其余时间李亚林就让二丫待在家里,柴米油盐甚至二丫的胸衣内裤卫生纸,全由李亚林外出买回来,二丫似一只被囚在笼里的一只鸟,只能在有限的空间里扑楞扑愣几下翅膀,老老实实地待在家中。
儿女相继上学,李亚林对二丫的看管也放松了,村中有个红白喜事,也让二丫出去露个面。
村子西面有一块荒地,原来是一个大水坑,经年累月的冲刷,早已填满了淤泥,长满了荒草,二丫用了一个秋天,把这片有着三亩地的荒甸整理成一块沃土,隔年种上芸豆,栽上葱,一年下来,竟卖了几千块钱。
喜滋滋地算着帐数着钱的李亚林,允诺给儿子买辆自行车,给女儿买件羽绒服。女儿嘟着嘴说不要。
“咋了,买新衣服还不高兴?”李亚林逗着十岁的女儿。
“哼!这钱都是妈妈起早贪黑挣的!为啥不给我妈?”女儿是妈的小棉袄,这话一点不假,十岁的女儿早已从父母的言语中看出了母亲在家中的地位,忿忿地为母亲报不平。
“你妈有啥用?大字不识一个,除了一日三餐,没为家做啥贡献!”
“她是我妈,你瞧不起她就不对!”
“你妈当不了家!行行行,听闺女的,给你妈五百块钱!”
“我不要,不要!我也没地方去花!”二丫有点受宠若惊,在这个家十多年,手里都没超过十块钱。
“妈,你拿着,这是你应该拿的!”女儿接过钱,塞给二丫。
二丫鼻子一酸,眼睛流了下来。
一天,一辆警车停在村里,两个警察找到了二丫。警察说最近抓住了几个抢劫犯,其中有个罪犯交待了十几年前,伙同另一个人,在玉米地里轮奸了一个少女,根据罪犯的描述,警察找到了案发的村子,找到了二丫的父母,证实了这件事。
压在心底沉甸甸的这块石头,这么多年来家人外人的歧视目光,丈夫的冷漠,把二丫这十多年来压抑得郁郁寡欢,有话不敢说,有泪不敢掉,低着头走路,生怕惹出是非,面对着警察,二丫终于放肆地大哭了一场,为这些年的委屈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借口。
随后警察在村里开了一个现场会,现场说法,鼓励村民们要学法,知法,懂法,学会利用法律武器,保护自身的权益,尤其是妇女儿童合法权益,象不法份子勇敢地说不。
从这以后,二丫的性格开朗了许多,李亚林也对她的态度有所改变,偶尔也会嘘寒问暖。
二00八年,离家二十多里的镇上,新建了一个大型的禽业屠宰场。主要是肉鸡加工,是市里的明星企业。工厂大量招收工人,实行三班倒,封闭式管理,工资丰厚。
二丫也报了名,由于个子高,她被分配到二车间挂鸡台。二丫不会骑摩托,她骑自行车上班要比同村的人早走半小时。第一个月拿到工资,李亚林给二丫买了一台电瓶车,这样,来回路上省去不少时间。
二O一三年六月三日,二丫上早六点班,公司规定,员工必须在5点50之前进厂。当日班次有员工395人,一车间113人,二车间192人,挂鸡台20人,冷库70人。
工人陆续进入厂内工作区域后,厂内的13道铁闸门除了东侧的4道门外,全部落闸上锁。
6点10分左右,有员工发现一车间女更衣室及附近区域上部有烟,火,主厂房外面也有人发现南侧的窗户外冒有黑色浓烟,火势逐渐在吊顶内由南向北蔓延,霎间整个主车间,速冻车间,冷库车间被浓烟覆盖。燃烧产生的高温导致主厂房西北部1号冷库和1号螺旋速冻机的液氨输送和氨气回收管线发生物理爆炸,大量氨气泄露,介入燃烧,厂内变成一片火海。
厂内一片漆黑,浓烟滚滚,火球横飞,刺鼻的氨气充斥着厂区内,员工在呼喊中四处逃生。黑暗中辩不清方向,只有极少数的人爬到铁门旁边,可这门却是一道鬼门关,门内求生的人渴望着生,门外救生的人希望赛跑过死神,可是,在这道铁门生还的只有两人,大多数人没有如此幸运,其他的人积压在铁门前,眼见自己距离室外只有一层铁皮,却最终在漫长的等待中死于毒气和火焰。
据官方报道,死于这场火灾的有121人,伤76人。二丫在火灾中丧生。
二丫的名字第一次正式出现在人们面前,是以死亡名单的形式——钟洪辉(女)德惠市人。
二丫的死亡赔偿金,父母得了二十万,当二丫爹接过那小小卡片里存着的二十万,却抬不起手来,小小的卡片,是女儿用命换来的价值,太沉了,他拿不动。
二丫为她的丈夫,一儿一女,每人换来了二十万,这,是她用命换来的价值。
用命换来的价值,到底值不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