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丨19岁女孩骑车横跨美国的故事 (一·纽约印象)
序
7232公里,我站在旧金山的草坪上,对着浓雾环绕的金门大桥和太平洋大喊:“我骑车穿越了整个美国!”
4484公里,黄石国家公园营地的零下气温并没有浇熄众人的热情。繁星密布的夜空下,大家围坐在篝火旁,高声说笑。
3601公里,大雨后的恶地在变幻的云朵与光线中更加壮观。我们坐在悬崖上,望着剑锋般神奇的地貌,一时无语。
1992公里,28名队员站在芝加哥千禧年广场的大芸豆下,开怀大笑,犹如胜仗归来的战士。
115 公里,我瘫坐在后院的草坪上,喘着粗气:第一天,终于结束了。
0公里,纽约中央公园。28个无知无谓的大学生,28辆整装待发自行车。
旧金山,我们来了!
远征队行程路线图纽约印象
一个学期过去了,我又回到起点。
芝加哥的大雪连续下了两个星期,屋顶堆了二十多厘米的积雪。纽约也没有错过白色圣诞节。我站在街头十分钟,行李箱已是斑白的了。
纽约,这两个字代表着繁华与机遇。时代广场、中央公园、第五大道、百老汇、华尔街、自由女神,耳熟能详的名字们把小小的一个曼哈顿岛挤得满满的。飞机从曼哈顿上空驶过,窗外淡黄色的灯光勾勒出大大小小的城市坐标。我坐在临窗的位置,将曼哈顿尽收眼底。最动人的戏剧,最华丽的时装,最杰出的企业都在眼前这一座狭长的小岛之上,竟有种一沙一世界的意味。
纽约时代广场公汽在大街上行驶。我看见半年前的启程第一天吃晚饭的印度菜馆,当时队友乔向我解释什么叫素食主义者。我看到一伙人第二日买早餐的零货铺子,门外的水果摊被临时搭建的帐篷遮住,只能从几扇透明的塑料窗户里看见成堆的苹果。
队友小哲发短信问我到纽约了没有,我说到了。她又问我打不打算故地重游一次,看看当初我们住的地方。我说我坐在车上看到了,突然觉得暑假离我们好遥远。
今天距离征途半年多一点。在我心里,那次完美的骑行似乎是昨天,又似乎是上辈子。
八月末,我初到美国留学。开学第一天社团招新,中心广场上塞满了人,我头一次也极可能是最后一次在美国看到中国式人海。我一米六零的身高埋在人群之中,彻底消失不见。好不容易挤到路边的社团摊位旁,我定了定神,气还没喘匀,就与一张巨大的美国地图看了个对眼。地图上,一条废旧自行车内胎由图钉固定住,标着由纽约到旧金山的一条路线。几个老队员站在旁边,向过往的人群介绍远征队:自07年起,远征队每年夏天组织一帮学生骑车横跨美国,为癌症研究筹款。我看见此等一举两得的好事哪里还管得了旁边朋友的规劝,大步上前,拿起笔,毫不犹豫地在纸上签下了我的大名。
我就这样签下了生死状,以及三个月的暑假。
伊利诺伊大学UIUC中心广场国内的朋友听说了我的暑假计划,一个个都觉得我疯了。有人怀疑地问,你能骑下来吗,有人说,你的腿上会长肌肉,有人劝,你会晒成土著。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你骑完回来就嫁不出去了。
唯有爸妈与众不同。我打电话说:“爸妈,我想这个暑假去骑车。”爹说:“去哪儿?”我说:“从美国最东头一直骑到最西边。”娘问:“多长时间?”我道:“两个多月。”爹娘说:“哦,好。”
暑假,5月22日,我们在芝加哥火车站集合。从刚满十九岁不久的我到二十四五岁的研究生,28名队友都是伊利诺伊大学的学生。其中男生14人,女生14人,美国24人,爱尔兰1人,新加坡2人,中国1人。如果你正在按计算器,同时向周围人指出14加14加24加1加2加1不等于28,我只能请你合上这本书,并用头向上撞。
个人行李:一个背包,一个睡袋,一个睡垫,一辆自行车,一个皮肤白皙没有太多肌肉又爱自讨苦吃的中国女娃娃。
堆在站台上的行囊抵达纽约的那一晚,我躺在硬邦邦的木地板上,望着天花板问自己: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为什么我选择了睡硬地板,为什么我选择了吃加油站食物,为什么我选择了用窄窄的自行车轮丈量整个美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
源自年青的浪漫情怀和天生的好奇驱使着我去探索和追寻。无垠的玉米地,漫天的繁星,笔直的公路,壮观的晚霞,那些在书籍里读过的诗句,那些在照片里见过的景象,那些在电影里看过的故事,究竟是什么样子。我怀着一颗纯真童心希望能看一看造物主创造的鬼斧神工。若是不能在瞬息即逝的人生中一睹大千世界的精妙绝伦,岂不是枉在人间轮回一次。
当然,我所追寻的不止有沿路美丽的风景。
十九岁的我站在一个路口,大人口中那个真实的社会离我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童年黑白分明的世界正在混合成一种难以分辨的灰色,我有太多的问题等待回答,可答案们却百家争鸣百花齐放。比如孔子他老人家曾经教育我们:“父母在,不远游”。这么说来,我是个极不孝顺的孩子,我不仅远游,而且远到了一个孔子他想都不敢想的地方。正当我记下孔子的玉言,古人们又教育我们:“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古人们不统一口径就好比迷路时发现前方的路牌上写着“去此向东”,然后下面批注“向西也行”,最后留你一个人在路牌下面茫茫然不知所措。一个问题有太多的答案,父母给过答案,老师给过答案,书籍给过答案,电影给我答案,可成堆的答案里,究竟哪一个是所谓的标答。
事实上,公西华就向孔子请教过这个问题。姜还是老的辣,孔子摇头晃脑,说出了一个至今让教育工作者们抓破头皮的观点:“因材施教”。
那我又是什么“材”呢?我喜欢什么?我擅长什么?我想干什么?我想和什么样的人交往?我想生活在什么地方?我的计划是什么?我的梦想是什么?我的未来是什么?这些关于“我”的问题迎面扑来,有一些答案我不敢面对无法确定,而另一些我根本给不出答案。脑子里有太多的条条框框,我甚至连最喜欢什么颜色这种简单至极的问题都无法回答,说红,太俗,说绿,太嫩,说蓝,太大众,说灰,太压抑。再问最喜欢的作者是谁,不知哪家报纸曾经做过一个调查,答案无外乎是鲁迅之类,再问为什么,众多答案大多指向老师。
十九岁的我正是应该开始选择自己答案的时候了。我勉强算是读了些书,见了些世面,经了些人事,长途的骑行给了我数不尽的时间去思考这些问题,也给了我足够的空间去做一次自己的旁观者。
跟我一起上路的车临行前一晚,大学校友为我们践行,一行人在屋顶谈笑。我惬意地依在木质躺椅上,看着夕阳在曼哈顿高楼间收尽了最后的光线。大家以晚霞做背景,照了我们第一张合影。
征途,从这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