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情志之祥云篇(2)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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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营是个好地方。大营又是禾甸这个白族乡里唯一一个彝族村委会(当然也有部分白族和傈僳族人口杂居)。就像其民族独立性一样,它的文化在禾甸也是最为独特的——七宣哑巴节。在被世人所知前我监考去过,七宣是个地势狭窄的小小自然村,只寥寥几棵古木矗立在记忆中。和南涧跳菜一样,哑巴节是彝族另一个最被人熟知的非遗项目。每年节日当天,远到外省的电视台和游客都慕名而来,万家拥趸的情景不绝于耳传、屏幕和想象中——从山腰到山脚,层层无水的梯田里栽满花花绿绿的人头。我没亲自凑过热闹,因为怕灰怕晒怕挤怕堵车。我也不是民俗研究者,勉强算个现象解读爱好者,所以在此不表哑巴节。
大营,在我打小印象中就是个神秘的地方。首先存在于想象阶段,因道听途说:大营山高路远住着一群倮倮(这是部分人对彝族人的狭隘蔑称。其实白族人也被部分汉人称为倮倮,白族人自己也称山里白族为倮倮),但美女多且又特别开放。特别是去大营看过广场电影的年轻人,回来都这样描述:大营姑娘很主动,电影还没结束就跟心仪的对象花前月下,你侬我侬去了。只要你够魅力,时人称之为“小香港”——这渲染,哪个未婚青年不心动!当然,坝区小伙们对于山区人总是多着点莫名其妙的自信,哪怕他的“魅力”真不敢恭维。“香港”是改革开放前闭塞的农村人,所能理解的新潮和开放的代名词。我老爸年轻时的外号就叫“香港”——没好意思问过他,但我猜也是因为老爸从小经济头脑好,又长年在外头奔波挣钱,思想有点潮的缘故。
忘了何时,我真去大营看了一场电影。整个过程我都把自己虚设在预想的种种里,放的什么电影没记得,有没有被姑娘心仪更不知道,反正电影结束我还是孤身一人去找朋友回家。大营姑娘长什么样没看清,月亮倒是很清白;大营村长什么样也不清楚,晚上来的乘月归。后来就清楚了——
从禾甸镇向着太阳出生的地方,一路上坡,时有缓急,桉树在两边人为地列着队。空缺处便是鸟瞰整个禾甸坝子的观景台,松香起伏,凉风中夹杂着鸟鸣。被小鸡山遮挡,看不到我的老家,隐约有东风水库浮动的水光(也许根本看不到,只是记忆中该有。就像宇航员在太空中必然努力寻找长城在哪儿一样)。莲花湖好多年没有水,远看密密麻麻铺在湖心的塑料大棚常被误认为水。深藏山茶花的野猫山遥望开满杜鹃花的东山,我骑车与笔架山擦身而过又失之交臂,以下便是梯田,三五成队的插秧者躬身替大地植发。远山之顶厚厚的云层泻下几缕阳光,像红色的瀑布。遇见一条有自行车大梁粗的麻蛇横向游过公路,切开一道小小的记忆口子,代我问候了曾经爬过一次的笔架山。大营盘曲的公路本身就像一条游过大山的青黑色长蛇,我们是在它身上爬行的小虱子。
很爽快的下坡路,队友是如此比喻骑行:上坡如攒钱,下坡像花钱。每个骑行者在爬坡时都能痛入骨髓地体会到挣钱的艰难,一遍遍在心里默念:快了,马上就能尽情消费了……虽然往往是越过一个坡,想象中豁然开朗的视野又被另一个更长的坡击碎。大营不远,钱刚花完就到了。喝口水,抽根烟,考虑一下是继续深入还是打道回府?掉头,苦回程的钱去!
初中学校里,大营学生也是一群特别的存在,他们自卑着,也骄傲着。上学路途遥远,语言不太通,经济又相对落后,这是经常被其他同学欺负和辍学率高的主要原因。也因此,大营的山沟沟里飞出不少努力奋发的金凤凰。反例是抱团取暖,组成不言自明的“大营学生帮”,一致对外,少不了发生一些老师最头疼的斗殴纠纷。我读初中时,大营女生中确有几个班花乃至校花级的聚焦型人物,同时也是八卦病毒携带者——各种“绯闻”缠身。不过我不这样认为,我历来不随别人的认为而认为。其实坝区女孩不乏漂亮者,只是被淹没在审美随俗的大流中去了。而山里女孩在一般认知中被提前预设为粗鄙土气,偶尔有个相貌突出者就会产生鹤立鸡群般的效果。何况这类美女多着一种优势——还没被红尘污染的清纯(虽然对清纯的理解见仁见智,经不起深究)。这是个概率意识失效的常见现象,就像迷信的产生过程以及坊间那些不好好读书也能成功的励志谎言一样,不把概率放在眼里。
大营也曾有我一封“情书”。年青人总喜欢不分场合地在异性那里构建虚荣。女主是在街上一个饭店里打工的大营女孩,可算作上述系列中的一员。因常出入吃饭,我和朋友们都跟她聊熟了,酒酣之时经常把玩笑开大(各位看官千万不要过分脑补情节),结果我就收到一封信,内容含蓄但指向清楚,我不知道这“信”在她那里是letter还是letters。妻子当时还是女友,我老老实实地把信给她看过,预期效果是坦诚以待搏得信任。结果聪明人都猜得到,我被怀疑和揶揄了好几年。奉劝诸兄,在爱情里切切不可高估女人的心胸,或相信她们著名的透明理论(我是过来人,此刻正在犹豫要不要删掉此段)。我没回信,很快她就结婚了,很快她又离婚了,然后再婚,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于是,我的车轮不仅辗压着起伏不定的柏油路,还倾轧着一些可笑的青春插曲。老婆那双洞若观火的眼紧盯着我的思想,像一道防火墙,连回忆都要杀杀毒才允许运行。
2019.5.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