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时差——第七章:有故事的傅同学
作者:哇乎
距离和李紫婷闹矛盾一个多星期,日子渐进九月的中下旬。开学的热劲儿过去,时间像步入正轨的火车,开始飞速狂奔。
校园里的银杏叶慢慢泛黄,深秋将近。
偶尔犯困的语文课上,严格的慕蓉老师却偏偏会点舒澈。一旦舒澈的回答有误,坐在最后一排的李紫婷就如芭蕾舞演员一样扬起高傲的脖颈,用那副令人一眼看穿的优雅清晰地吐出更好的答案。这时舒澈总会吊儿郎当的撑着下巴,用不安分的后脑勺表示她并没有在听。
周围的同学像往常一样安静地聆听她们变着法地回答问题,听慕蓉老师朗读她们高下难分的作文。人和动物很相似,只要互相承认领地,关系就会变得谦和简单。没有人不承认语文课是李紫婷和舒澈的绝对地盘,所以他们看不出这两个面不改色的女孩之间热火朝天的暗流。
周五的最后一节课一向承载着超乎它本身的意义,如果这节是物理课,事情就变得愈加玄妙。尤其舒澈还在第一节课就给教物理的老头留下了深刻印象。
听说这个老头很记仇,实习时候教过的学生犯了哪些错,他叨到快退休;学生开学时候犯下的失误,他见人一次说一次,最可怕的是他不仅要叨,还添油加醋地叨,因此不少学生对他怨念颇深。
这节物理课之前的课间,右边的傅嘉林正好正面向左睡得安稳。舒澈拎出那张皱巴巴的物理难题卷,潦草的横线充斥整面。她把这张已经惨不忍睹的卷子折起来立在面前,双手合十,虔诚地喃喃自语:“善哉善哉,善哉善哉……求菩萨让物理老师不要骂我……渡过此劫,即得两日永生……”
说完一遍后,舒澈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当然不信求神拜佛有用,只是把那一本正经的教物理的老头和菩萨放在一起,实在是喜剧效果惊人。当然,喜剧效果只能存在于想象中。于是做完这一切,舒澈匆忙将物理卷子复原,生怕被那老头真的瞧见了。
她细致地伸长脖子,两只眼睛滴溜溜从窗户最后扫到最前,物理老师没有出现,刚想松一口气,肩膀突然一抖-----傅嘉林正睁着漆黑的眸子沉静地望她。
卷子轻飘飘落地,舒澈眼神躲闪地去拾-----自从猜测傅嘉林与李紫婷有所瓜葛后,舒澈觉得自己不便再去叨扰人家。这样之后,之前亲切的大神形象远得好似一个错觉,不对,是幻觉。
傅嘉林会极偶尔地朝她露出类似询问的眼神,让她不由生出许多欣喜的疑惑,比如他们的关系的确与开学时不同,再比如她其实可以开口询问她所好奇的事情。这种感受很微妙,只有直觉可以解释微妙,只是笃信直觉总有些不靠谱----不小心就变成了自作多情。
低头的瞬间,一大股血液涌向脑门,让她觉得牙根泛酸。当她再度抬首,傅嘉林已坐直了身体,视线落在她手中的试卷上,目光清淡地像在看白粥咸菜。
“舒澈,”没等舒澈装模作样地答应,他继续,“你抄写的30遍定律没给我。”
他没有打趣地问“你的30遍抄好了吗?”或者“快把30遍抄写给我!”。他只是在陈述事实:喂,你抄写的30遍定律没给我----严谨又完整的主谓宾。翻找纸张的“嘶嘶声”令人恍惚,舒澈突然觉得眼前的试卷都变成了淡而无味的咸菜。
不对,咸菜是咸的。舒澈想,为什么她总下意识认为咸菜没味道呢?也许因为它总是咸的,不像爸爸炒的极不稳定的土豆丝。咸味总是相对淡而言的,没有变化的咸不属于味蕾,属于早有预谋。同理的还有咸肉,咸鱼……
她一边思索,一边抽出抄写纸交给傅嘉林。夕阳斜下,不论是工整清晰的第一行和歪歪扭扭的最后一行都兀自反光。
“可以吗?”舒澈假正经地问。
傅嘉林有条不紊地带上眼镜,扫视一遍点头:“完成得很好,可以从中看出你的心路历程。”
肥猫开始吃素斋,大神开始冷幽默。见他心情不错,舒澈笑嘻嘻地试探:“傅嘉林同学,我一直没好意思问,你上次给我的纸条是什么意思?”
傅嘉林指尖一顿,转而淡笑:“有机会告诉你。”
舒澈条件反射地感叹:“傅嘉林同学,你真是一个有故事的小朋友。”
他转头,清明的眼眸在舒澈脸上聚焦。她笑起来时眼角弯弯,几撮细碎的刘海柔顺地散在温软的墨眉上,脸颊在光影下白得发亮。
“老弟,我跟你说,有些女生特别适合有刘海,那会让她们看起来有一种……怎么形容呢?有一种很特别的俏丽。”
蔡天宇不知何时说的鬼话窜进傅嘉林的脑海,他刚想开口,物理老师风一样闯了进来,铃声随之响起。
“哎呀这个课表哟,把你们班排到了最后一节课,真不知道教导处怎么想的哟……最后一节课学生还有上课的心情吗?把我的教学计划都打乱了!”
舒澈悻悻地缩回脖子,像一只被捆住的鸟,只剩头还在东张西望。不知道这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见他抖抖身上的粉笔灰,马不停蹄地掏出一支短粉笔,转身在黑板上迅速写着什么。好似完全忘了收难题卷的事情。
这老头下笔厚重又短促,舒澈在心底好笑:不愧是理科老师,这黑板字真是丑啊……
班上同学疑云密布,复读机似的跟着黑板字念------“物……理科技……节小组赛……”
拼凑完意思,四面八方的讨论热烈起来。
“我知道这个比赛!听说很有分量的!”
“我也听过!只能高一及以上的组队参加吧?”
物理老师和颜悦色地看着大家讨论,几分钟后做出“停止”的手势。
“大家以前应该听过这个比赛吧?这应该是你们高中期间,能接触过的最高端的赛事了……”那老头不禁骄傲起来,“除了对你们将来考大学有好处,还可以接触许许多多真正的学术界大牛!这比赛五年一届,有些学生还碰不上呢!你们这届运气好,一来就碰到……”
他涛涛不绝,底下一些男女生也兴奋地加入讨论。不感兴趣的同学舒舒服服地开始闲聊。
“好了好了!”老头红光满面地止住扯远的话题,“一个小组六个人,接下来我们开始报名!”
一说到报名,气氛突然寂静。想参赛的人面面相觑,生怕第一个举手显得太过自满。突然的安静让老头手足无措,他维持着尴尬的笑容,脸红得要冒烟,像被泼了凉水后正冒着呲溜的热气。
“老师!我想参加!”坐在李紫婷旁边一个叫方鸣的黑皮肤男生举手,方脸上眼睛大而黑圆,像抗日神剧里永远不会背叛组织的扮相。
舒澈正歪着头打量他,余光却见李紫婷也堪堪举手。
“老师,我也报名。”
物理老头见有人应他的场,神色稍缓。也不管报名的人资质如何,都从善如流地记下了名字。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站出来后,后续的人胆子便大了。不一会儿,就报上了五个人。舒澈正犹豫自己是否可以不要脸地凑热闹报名,那老头得意地示意还在举手的学生:“好啦好啦,不用报名啦。最后一个名额留给领队,领队就由我来选吧。”他环顾四周,用大家清晰可闻的声音喃喃:“领队可是很重要的啊,一定要有真水平,这就不能草率了……”
大家心里了然他的人选,这老头也不多说,直接走到傅嘉林身旁,慈祥地问:“傅嘉林是吧?我觉得你挺不错,愿不愿意参赛啊课代表?”
当这种走形式的问题出现后,代表这场戏已近尾声。舒澈正了无生趣地拿出物理书,猜测着他将用仅有的半节课来做什么,只听傅嘉林平淡地回答:“不好意思,刘老师。我不想参赛。”
舒澈讶异地望向他,他浅黑的双眸正与老头对视,不慌不乱,面无他色,犹如同龄人之间平常的对话。
“原因呢?小伙子,这可是个好机会!”老头搓搓手,试图说服他。
“刘老师,我没有时间准备。”傅嘉林的语气颇是诚恳。
“是作业太多了?”老头直起身子,踱了两步,又转身道,“别的科目我管不着,但参赛前你可以不写物理作业,怎么样?”
全班一片哗然。有男生俏皮地大叫:“老师,我也不想写作业啊!”气氛再次活跃,大家满以为傅嘉林会应承下来,不想他只是挑了声音较轻的间隙,更清晰地开口:“刘老师,请您尊重我的决定。”
班级寂静无声三秒,爆发出沸腾。方鸣嚯地起身:“傅嘉林,我初中的时候就知道你拿过很多这方面的奖,也许不屑于再多拿几次。但这个比赛,不仅是对个人,对学校每年的荣誉排名,对班级评分,都很重要,所以……”
舒澈心里忽然同情起傅嘉林,对方宇生出一种说不清的厌恶。明明只是个人的选择,为什么非要上升到其他层面?
李紫婷也冷言冷语地掺进一脚:“他不参加就算了,刘老师,再选一个吧。就别指望这种人关心集体利益了。”
李紫婷说完,一帮同学又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什么叫这种人?舒澈心里堵得慌,她脑子一热,也“嚯”地起身:“你们把别人的能力当成别人的义务,为什么还这么振振有词?”
她和李紫婷的用词充斥着一股作文的酸腐风气,虽弥漫着尴尬,大家也觉得不无道理,舆论又开始倒向另一边。
直到坐下来,舒澈才发现心脏快得令人眩晕。李紫婷冷眼看着她的后背,盯得舒澈发毛。她忽然想起自己的猜测,后背不由冷汗涔涔-----如果傅嘉林和李紫婷曾经真的是男女朋友关系,那她这样的行为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吗?
舒澈头疼地揉揉太阳穴,不不不,别管李紫婷怎么想,我是为了正义好吗。我和你们这些满脑子都是情爱的凡人不一样好吗?和心胸狭窄的李紫婷吵架真容易被带坏……
“好了……”物理老头疲倦地拍拍讲台,“既然课代表不愿意,那方宇你当领队!刚才还有谁举手来着?对对对,你上……”
物理课结束,风波却没有平息,大家在议论中收拾书包。待人群慢慢离去,舒澈还在懊恼地思考下节课怎么面对物理老头。这次过后,他一定更加记仇了。
待她回过神来,发现傅嘉林正倚着后门,一只手拿着黑色的校服外套,另一只手静静地捧着一本书。他黑发的光影在洁白的书页上延展,青瓷砖上是男生修长的剪影。
“你还不回家吗?”舒澈问。
拿书的手垂下,他眼睫一转:“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