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生活

2016-05-15  本文已影响0人  郭海粟

我曾经以为,扛着命运在世俗中行走,对抗的是整个世界。

到头来,与我为敌的,仅自己而已。

一个人的自导自演罢了。

那么,冷眼看故事的人,你呢?

--顾无白自述

“如果一个人摘下面具去生存,会是什么样子呢,医生?”

“你即将告诉自己答案,不是吗。”

我环顾四周,惨白的墙壁,摆放的茶水,墙角绿得差点亮瞎眼的君子兰。最后视线定格在坐在电脑旁穿着白大褂面带微笑的中年女人身上。

真是差劲的心理咨询呢,啧啧。

那女人一边看着病历上的资料信息,一边敲键盘输入着什么东西。

她看起来似乎平易近人,喜欢来访的每一个人,但面具后呢,不得而知。从某种程度上讲,她时常被病人当做情绪垃圾桶,自己也难免在生活中磕磕绊绊,还要安慰病人,应该很烦吧。病历上的名字写着“胡小语”。然后她微笑着套近乎般称呼我为“小语”。

房间内原本安静的小飞虫,缓缓起落。

我突然累了,不想再延续谎言,索性告诉她真相。

“我叫顾无白,不是她。”

她的面部表情仍保持着平易近人的微笑,好像能宽容一切似的,但是眼神在瞬间有些不经意地改变,她看似无意地打量着我。一边开场白式地闲聊一边暗暗对比资料上的照片。

我微闭双眼,右手腕部突然涌出断断续续的钻心的疼痛。

只是用一个跟我长得很像的熟人的资料挂了号而已。我解释。

“那么,有多熟的?”

这女人一点也不像一个合格的心理医生,这让我很诧异。她有着很假的自以为是的亲和语气和愚蠢的谈话逻辑。

然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找一个与我毫不相干,转眼走到大街上再不会相见的人说一说我和胡小语的事情。

今夜过后,我将背起行囊逃亡异国他乡。

我太累了,心累。人前人后各种装,各种面具,却惟独没有活过真正的自己,没有放手追逐过自己真正想要的。

我想找一个对我构不成威胁,且没有利害冲突的人,摘下面具,倾诉一下。哪怕后来证实,这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愚蠢的决定。

顾无白好像并不是我的真实名字,但这又有什么关系,从此以后再无交集,这是我吐真言的前提。说谎,仅仅是为了维护表面的尊严。

她带着一副温和的神情引导性地看着我,很有耐心的样子,头发一丝不苟扎在脑后,衣物整洁,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利落。

似乎不像开始时那般讨厌了。

我一阵恍惚。

我耳畔似乎又响起了艳红的血液一滴一滴流下的滴答滴答的声响。

我跟胡小语认识很多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似乎干什么事都是粘在一起的。我离不开她,但她每一次都在骗我。我无法找到与她除了谎言之外的相处模式。但是,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不论发生什么事都愿意永远陪我的人,所以我常常装作相信她的谎言。欺骗,无止尽地蔓延着······直到有一天,我想要一段永远无欺骗的感情。

我的头,突然有些痛。

“那么,她现在在哪里呢?”对面的女人打断我的倾诉,依旧是平静的语气。

一句微弱的话语,像一枚钉子,把我按在惨白的墙壁上。

我的手,抓紧了座椅上的扶手,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脑海中滴答滴答的声音却无止尽地流淌着。

我有些颓丧地叹了口气,将身体靠在椅背上,直直盯着问那句话的中年女人,一改开始觉得她无能的看法。

她依旧微笑地看着我,仿佛那笑容能包容一切又洞悉一切似的。

我的额头,开始冒汗。

她靠近我,递给我一杯温热的水,像是很多年一起生活而来的默契一样,轻柔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轻轻地笑了。我突然发现,近距离仔细看,虽然人过中年,她笑起来仍是好看的,与记忆中某个印象重叠。

我的脑海里仿佛绽出一片罂粟花海,它们妖冶地随风摇摆着。初晨的阳光透过层层厚厚的云朵照了进来。鲜红的血一样的花瓣上,露珠还在颤动。诱惑的声线响起,不再是波澜不惊的平和:“说吧,你活得多累啊,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倾诉的吗,相信一次,放下吧······”是啊,我已经摘下大部分面具了,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我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和情绪。

一点点温暖,就足以让我崩溃。

“我想要一份纯粹的情感,一份没有欺骗的情感。

不再带着面具生活,也不用忍受胡小语的欺骗。”

“所以······”她用了然又温和的眼神看着我,我突然觉得她莫名其妙地有些熟悉。

“所以,

我杀了一直陪着我的胡小语。

我骗她吃了安眠药,

割开了她的动脉。

那是,

我唯一一次对她说谎。”

鲜血沿着切口流下,掉在地上,滴答,滴答。

对面的略有姿色的中年女人却仍然是一副我了然的神情。她温和地看着我,现在换我吃惊了。

“你之所以能杀她,说明你有一天发现你能控制她了,对么。”瞧,那女人开始审问起我来了,我再也无法挑剔她。

她的眼睛瞟了一眼我缠着厚厚纱布的手腕,温和地说:

“你的主体人格杀掉了你的客体人格,看来,你还要在这里多关上一段时间。”

我茫然地看着她,像是在做梦一样。

“你,你不是心理医生吗?”

她忽地打了个响指,似乎要把我从睡眠中惊醒似的。

眼前一阵漆黑,视线先是模糊渐又清晰,我动了动胳膊,动脉处传来钻心的疼痛,忽然觉得眼前这人怎么这么熟悉。

“我常常幻想自己是医生啊,也努力让你以为我是啊。出院后,我准备报一个心理咨询培训班的。亲爱的病友,看来你在我出院后还要再多住上一段时间哦。”

那女人脱了白大褂露出里面的病号服。

我终于神志清醒了些。

“亲爱的小孩,人浮于世,难免多多少少要戴面具啊。何必钻牛角尖,跟自己死掐过不去呢?想开点,把握好度不就得了。姐要离开喽。”

她花枝乱颤地笑得有些欠揍。

“外面跟医院相比,是座更大的牢笼,同样有束缚。”我不认输地扬起讽刺的嘴角。

“笼子,总要住大的才有意思啊。”她不温不火的语气。

门“咚”地一声关上,她出院了。

我忽然想起,这座精神病院无人看守,更无人主动逃跑。

仅仅画地为牢。

画地为牢。

“笼子,要住大的才有意思么。”我轻念。

一段时间后,我出院了。

看了看自己的身份证,确实叫胡小语。我登录自己网名为顾无白的QQ账号,弹出一条消息:

“亲爱的患难病友,出院快乐。”

我看着那行字,

良久,无语。

我突然有些恍惚,这间精神病院到底有没有存在过?

望向窗外,黄昏残阳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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