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林居(10)
第十节
林若病后第一次出门,宛若新生的感觉。看着马路上车水马龙,一片太平景象,想到自己真病死了,一切也还是这样,不禁齿冷。王虹一直没来,怕是哪门亲事说成了,忙自己的事去了。林若强迫自己不去想刘哲,更不去想什么病不病,其实她也无从想。她有个神奇的自我安慰的方法,让不想分离的人活在自己心里,随时跟他们说话。姥姥去世多年,她从不认为她不在了,她的一举一动都包含着姥姥的思想,只要她在,姥姥就在,刘哲也一样。那把球拍一直藏在书包里,和他送她的小本子一起。刘哲无疑是喜欢她的,她就是刘哲的一部分,她好好的,刘哲就好好的。林若对自己说:没有确切的消息,更没有亲见,就当刘哲好好地在那里。从定了要去市里上学,林若像濒临窒息的房间开了一扇窗,新鲜的空气使她迫不及待地要跟过去一刀两断。什么都不要想,所有的都忘记。自己拆洗了被褥,又打理衣服。公费的同学开学最早,随即补习的同学也重回课堂,有了工作的都忙着上班,林若一日三秋地盼着,终于到了报到的前夜。
林若的大件行李头一天托相熟的货车直接送到学校,只剩了一只书包和一只装衣服的旧帆布包。为洗干净那个包,林若的手都快磨破了。一切整理停当,睡觉还早,林若打开包把衣服再整理一遍。爸爸走过来,他今天喝了酒,可是不很醉。他拍了拍林若的包,说:“你明天就走了,现在心里一定很高兴,马上可以离开这个家和酒鬼爸爸了。”林若不知如何回答,她确实这么想。她不懂爸爸要是明白这个,为什么平时不好一点;要是不明白,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指望着平时尽管吵闹,她还对这个家恋恋不舍?那世界上的便宜事都让他占去了!林若愤愤地想着,一声不吭回到和妹妹同住的房间。林若自己找出一床棉絮都板结在一起、好几年都不用的旧被褥,,临时拿出来用一晚。那被褥睡上去感觉不仅冰冷,还四处冒风,她拉扯到累了才睡着,一夜的乱梦,醒了一个也没记住。
外面阴着天。林若把那厚重的被褥叠好放进柜子的最底层,她放假回来还要用。妹妹还在睡,她跟男朋友出去玩,半夜才从省城回来。男朋友也没走,此时正睡在客厅的沙发上。林若洗漱完毕,梳头的时候本来扎了马尾巴,想了想又散开,她不是高中生了,梳披肩发没有人管。才获得自由的头发有点不知所措,扎马尾巴的痕迹还很明显,林若用水拍了拍服帖了不少。镜子里的女孩子长发,黑亮的眼睛,唇红齿白,除了脸上没有笑容,哪儿都不错。林若转身,长发轻拂脸庞,那感觉很新奇。
妈妈在厨房做早饭,有点手忙脚乱,今天是小光第一次在这里吃早饭,她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见了林若就抱怨道:“等你带男朋友回来,可自己动手做饭,别给我添麻烦。”林若建议道:“蒸个蛋羹,出去买点烧饼油条,拌点咸菜,不就行了?”“那太简单吧?”妈妈不放心。“早晨炒菜也吃不下去。再说他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呢!”“也是。可是你吃什么呢?”林若说不吃了,就去火车站了。林若背着书包,拎着装衣服的帆布包。妈妈在后面跟着往外走,边走边唠叨:“不吃东西会晕车的。”又问带雨衣了吗?忙忙地跑到放杂物的房间抱了一件厚塑胶雨衣出来。林若笑道:“我包里带着伞,这个也太夸张了。”妈妈也笑,随手把雨衣放在自行车的后座上。
李瞎子正带着全家劳动,拔掉东倒西歪的篱笆,用不知哪里弄来的破砖头砌一道墙。李瞎子手叉在腰上指挥,孩子妈穿着那件家里公用的蓝白条的睡袍拿着锹和泥,老大拔篱笆,老二跟在后面铲平地面,大儿子做瓦工砌墙,第一层砖就砌得乱七八糟,被李瞎子骂得狗血喷头。小儿子一边窃笑哥哥被骂,一边磨磨蹭蹭地搬砖头。看到林若,李瞎子嚷道:“大学生上学去了?”林若叫了声“李大爷”,李瞎子伤感起来:“李大爷李大爷从小就叫,这回一去以后见面的时候就少了。”又向林若妈妈:“这孩子北大的苗子,都是被你们耽误了。”转头看见大儿子和小儿子正掐成一团,他大吼一声伸手拿起根木棍冲过去,小儿子跑得快,没打着,大儿子挨了两下,没吭声,低头继续摆弄砖头。林若和妈妈笑着走过去。林若走到路口,说:“妈,你回去吧。”妈妈回头看了看,说:“那我回去了。学费收好了,放假你就回来。”林若答应着,怕妈妈看见她湿润的眼睛,头也不回地走了。
火车上人不多,林若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火车慢慢地滑着,车窗外她上学常走的那条路依依相随。那棵小榆树两个月没见,长大了很多。小路渐渐离开轨道,再往前有一条岔路,岔路到头,就是柳林居。从火车上看不到柳林居,林若努力探头,火车开始加速,那条小路一闪就不见了。“再见了,柳林居。”林若想起那静谧的开满蓝色雏菊的草地,仿佛又闻到空气里微苦的馨香。她按照自己的方式把那块美丽的草地收藏在心里,跟她所有的宝贝放在一起。她觉得生活像一条通道,经过的一个个场景都被定格在那里,如果回头就能与那些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重逢。可是她对前面的路充满渴望,她只要知道曾经的一切都好好地在那里就好,她还不想回去。也就没去想,是不是还回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