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十老寨
十老寨村隶属于云南省红河州石屏县宝秀镇杨新寨行政村,属于坝区。位于宝秀镇西南边,距离杨新寨村委会1公里,距离宝秀镇5公里。
之所以去认识十老寨,源于十老寨的往昔是石屏历史的一道深痕。
据说,十老寨名称的由来,颇具历史性。
六百年前,军屯民屯的开拓之歌奏响,南京、四川等地的军士携家带口,迁移到石屏,涌入宝秀,开辟他们的又一个家园。
这个泥坯草房的村子原名为何,早已无人知晓,文字的只言片语也毫无踪迹。唯一知道的,村落是土著棘人所居的。
人口的激增,令荒芜的土地由沉寂变成一片沃壤。惜村落周山雄踞,水田有限,谷物栽种窘迫。
故,争田夺地之纷扰顿起,口诛臂搏竟成村人的相处主旋律,你家占了我家的田旮旯,我家多挖了你家的埂子几板锄,都可以成为炊烟深处的嚷闹打架,饭桌上的硝烟新闻。
土地太有限了,被极限使用也无济于事,村人们的吃饭问题成了摆在面前最大的一道坎。
这道坎令村人们发愁,思之不寐,忧肠纠结,养家糊口的出路何在?
原来的当地土著棘人哭哭啼啼,早被撵入高山坡头苟延残喘,或另寻他乡谋生。村落主人的门庭招牌已换,新主人的困窘令旧主人心中有几分快意。
饿是最可怕的事。饿则生变,有头脑的村人开始把眼光移向西头大山那边。
大山那边又是什么呢?是元江,是他郎,是思普,是车里……
吃饭问题逼村里人想方设法外出。
尽管西头一线不可测因素丛生,但总比在家挨饿强。村人们内心矛盾,反复斟酌,犹豫中有几分决然。
终于,少数的几个青壮强劳力开始备好草鞋,箍了搁篮,牵上驴骡,带上干粮,跋涉莽山江河,一路向西而去。
走出老远了,他们的身后还是家中父老无奈不舍的眼神,他们的眼里还浮现着出门祈福的燃香。
我们并不知道他们沿途会遇到什么困境,但我们可以想象他们在路上险象环生的一幕幕。
走西头的汉子和老虎豹子豺狼而战,司空见惯;饥渴疾病力乏,已是常态。然求生的律训令他们的身躯一次又一次蜕变,顶烈日,沐风雨,踩利刺,流血汗,战野兽,防贼抢……这些揪心的血泪名词是他们一路上复演的寻常事。
他们的身板已经硬铁,他们的向往已然深烙。
生存的励志之歌奏响在荒莽无际的山岭,绵绵不绝。
走出去的铁打汉子们开始从小本经营做起,他们很小心地把每一分挣得的血汗钱层层叠叠包裹起来。
他们发现,从家里一路向西出来的决策是没有错的。他们为自己的行动感到一阵阵欣慰。
汉子们初步成功了!他们的口袋里开始充满了银两铜毫,他们心中的日出已经中天悬耀。
最检验能耐的是时间,就看谁能坚持下去。村里人一路向西,在元江回头山最后回望他们的家园一眼。他们的眼里始终是家里困窘的四壁和金贵的田野,他们的内心阵阵酸楚。
赚了钱再回家去种地?这个想法必须终止了,巴掌大的田地并不会因你赚得钱而变大,有限的收成仍然满足不了饥饿的口腹!
背井离乡走西头已然是他们当下的功课,他们已做好了当一名外乡人的思想准备。
和昔日被撵走的土著棘人一样,他们开始遍寻栖身之所,元江,思普,易武,车里,缅甸,老挝…… 这些陌生之地,都开始成了他们眼中的新家园。
时至今日,西头县市,村村寨寨,都有山间铃响马帮来的石屏人故事。
茶叶、盐巴、百货、烟土、草药、冶矿…… 这些赚钱的行当让石屏人结结实实地欢喜起来。
当坚实的步子再次踏回村时,村里的风貌转变得有些神奇。留守下来的村人们,愁苦变成了笑容,担忧变成了欢喜。村里的炊烟不再单薄,这个昔日的土坯村落,数年间便形成一个规整的寨子。
走西头一时成了村人最吸眼球的新时尚,外出经商的人开始多了起来,争田夺地的伤痛渐渐平息成一根田埂上的枯草。敢于吃螃蟹的带头人忘却恩仇,切实当好马锅头,带上昔日的“宿敌”开始走西头。
村里有十位高龄老太太,声望颇高,她们的儿子已经事业有成。她们除了牵挂远走他乡的儿子,终于可以放下纠结于心的吃饭问题,安然享受晚年。
这十个童颜鹤发的寨老穿上了体面的衣服,她们把日子把控得舒适安逸。有事无事,她们就聚在村头,一起玩抓阄碗游戏,或者纳纳鞋底,或者抚弄膝下孙儿,或者说上一段道尽人世沧桑的古经。
这是村头小桥上最有韵味的风景。
村子的名字也悄然变成了十老寨。
十老寨之名凛然有威,令人尊崇。我正,孰不敢正?
历史证明,十老寨人是石屏人走西头的开路先锋。
何氏是十老寨绝对的大姓,因人多地少,一部分搬到石屏小水安家,一部分搬到大桥牛达村居住,甚至西头县份的何姓也大多源于十老寨。
十老寨的子孙后代源源不断朝西头奔涌而去,他们传承了祖先的优秀基因,在西头安顿下来,然后潜心事业。
他们的事业也不太杂,专攻好几个行当就行。比如,勐腊县易武的何氏茶人,和其他汇聚于此的石屏人一道,独树一面大旗,把普洱茶叶做成了驰名中外的黄金品牌;比如,何氏先人在他郎(今墨江)经商致富,建设碧溪古镇;比如,何氏商贾在宁洱磨黑驮出盐巴,一路经营;比如,何氏祖先在江城掘井盖房,形成村寨……只要想寻,西头县份皆有十老寨的何氏后裔。
生意跑得杂的,反倒是来往于茶马古道的石屏商贩们。他们不愿寄落他乡,就专事跑生意。从石屏出发,骡马背上驮着的是小百货,针头线脑,蜡染织布,黄烟豆腐,不一而足,只要能做买卖的,都是能做就做;然后又从西头驮回来茶叶、食盐、棉花、大烟、药材……
十老寨人把银两拿回家,开始盖起深宅大院。房子用料要考究,做工要精细,雕花刻栋,楼板是双踩的,柱子是红木树的,窗棂上镌刻了花鸟图案。
实力更强大的盖起重叠屋梁群落,铺上数个青砖天井。
自此,寨子的规模鸟枪换炮,场面宏大起来,东西南北四个寨门连起院墙(至今还留有北寨门),把何氏子民保护得严严实实。现在十老寨村民共计两千余人。
十老寨人的子孙后裔究竟有多少在西头安家落户,是不可能考查清楚的。他们在西头,又成了新的何氏先祖。他们的后人依然在西头的山山水水间,把创业之歌唱得震响。
困了累了,他们也会黯然地低头思故乡,然而故乡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远了,老家门前的那棵石榴树也渐渐模糊。
他们只能把乡愁的记忆寄托在祭祖上。
十老寨人也做足了功夫,为不忘先祖遗训,为能让已居外域的原籍十老寨人寻根问祖,十老寨族长引领寨民在村东头修建何氏宗祠——泸江祠。
宗祠里立着一块碑刻,不仅有十老寨不能忘却的历史,也能让石屏人去寻古思今。
石屏何氏源于安徽泸江,故十老寨何氏宗祠被敬称为“泸江祠”。十老寨人不敢忘本,不敢远离祖宗精神的特质,早已内蕴为一种情怀。
泸江祠雄踞村西山脚至高点,选址是专门请了精通风水的地师来勘验的。据说泸江祠所处位置,恰是山势“五虎下坝”朝向的风水宝地,门向为“犀牛转车”之势。宗祠背靠高山,面临原野,极目远眺,村落美景田园尽收眼底。
宗祠三进五级台阶式,土木结构,红砖青瓦,丛绿掩映,环境清雅幽静。三百多年的榕树分布宗祠四周,根深叶茂。那是十老寨何氏家族源远流长,兴旺发达的象征。
宗祠内的石刻碑文和先祖牌位,简略梳理十老寨的前代今生:清朝宣统元年(1909),十老寨创办初等学堂。泸江祠曾是中共地下党的联络站和边纵游击队的修整驻地和指挥所,时称“小延安”。从1947年开始,联络站就开展革命活动,留下红色历史。一批批十老寨有志青年走上革命道路,广大群众革命热情高涨,纷纷筹资捐款支援底下党和游击队,护送来往征程的革命同志,确保石屏——十老寨——元江这条红色交通线不受敌特破坏,直到革命胜利。
如果说要对学生们进行爱国主义教育,十老寨当属一个好阵地。
初识十老寨的祖先历史文字,还真吓人一跳:始祖何祥,原籍江南应天府江宁上元聚宝门三山乡(今南京市江宁县中华门聚宝山),于洪武十五年(1381)随大军西征,建功立业,任云南左卫将军,后升为四川署州道判,十六年入滇,以军功授籍蒙自新安千户,一路朝石屏而来以后。何祥和其他几个姓氏的军屯头人一道,开始在石屏、宝秀驻军屯田。何祥成为石屏何氏始祖。
九世祖何慥精民间医术,《石屏旧志》载何慥以银针救治邵某及赖将军复活。何慥被石屏民间尊为“何神医”。医术未传后世。
十世祖何其偀(1674—1723),何慥第三子,清康熙时本州廪贡生,学问渊纯,对书法诗词有专攻,诗赋“有子长(司马迁)、子瞻(苏东坡)之雄放”(张汉语),著有《墨雨楼文集》。何其偀对地理贡献极大,遍游滇中名山大川。延山脉走向,江河源流,细心考察,绘成图说,著有《迤江图说》、《元师平滇道路考》、《西藏指掌》各一卷。
十世祖何其伟,何其偀胞弟,生卒不详,清康熙己卯(1699)科举人,中举后,曾任浙江遂昌县令,注重兴学课士,作育人才,为上官器重。后其伟不齿钻营门阀官阶,急流勇退,告养归里。隐居家乡十余载,足不履公庭,不干外预事,以诗书自怡。何其伟诗文清雅,著《我堂诗古文集》,袁嘉谷极为推崇。后半生在云南省及临安府的邀请下,参与篆修《云南通志》、《临安府志》等。何其伟热心公益,助苦学上进之士灯油费和学费。雍正十三年,助修石屏西城楼。
十一世祖何朗,生卒不详,何慥之孙,何其偀之子,康熙辛丑年(1721)进士,科考三甲第三十名,钦赐翰林院检讨,文采风流辉映。
十七世祖何瑶(1894—1968),自幼聪慧饱读,1917年赴美国普渡大学机械工程系学习,毕业后到费城巴尔温火车头厂实习并考察美国各地,1925年回国,任云南大学理工学院院长,1932—1937年,担任云南大学校长,参与设计个碧石铁路机车火车头。
十六世祖何素升(1929—1952),于1948年参加革命,为新中国的建立做出贡献。1950年,何素升参加抗美援朝战争,1952年在朝鲜的白马山战斗中牺牲。
十六世祖何月龙(1925—1949),于1948年参加革命,边纵队员,在1949年玉溪新平县青龙厂他克战斗中牺牲,年仅二十三岁。
十七世祖何子玉(1924—1947),于1947年参加反蒋革命,在宾房战斗中牺牲,年仅二十三岁。
泸江祠的余温并未散尽,十老寨的秋风习习。干净的石板路,古意的寨门头,还在续写葱郁的今生。泸江祠堂里的西面墙上贴满了寨子里的高寿老人照片:八十岁以上高龄的45人,七十至七十九岁的170余人。最高寿者即将满一百岁!
这些老人是笑看历史烟云么?是十老寨的山水为人们内化成长寿基因么?
泸江祠西边山脚长眠着部分十老寨人的先祖,十一座古冢在古榕树的投影下,清幽寂雅。
古冢群有一个名号——官碑。那是古代政府封给的名号,也是石屏内外各地何氏后人的祭扫之地。
古老的寨子巷陌迁延,数百年的老宅经历风雨。
秋日的墙角下,历尽人世沧桑的九十七岁的何烨老先生,倚靠土墙,正在和老人伴们有说有笑。何老先生鹤发童颜,耳朵不背,眼光犀利,腰杆挺直,走路流畅,声如洪钟,是十老寨的一道炫目标签。
何老先生是十老寨走西头的唯一健在者。在西头长征路上,历经过无数的艰难险阻,元江、墨江、磨黑、思茅、澜沧、大理、下关、景东、景谷、江城、罗平……西头无一处没有过他的足迹。
何烨老先生是石屏人走西头的活化石,他灰白的髯须道尽石屏人走西头的历史烟云。
(左侧为何烨老先生的老伴梁秀英,现年92岁;右侧为何烨老先生,现年97岁)
历史的烟尘散尽,十老寨人的故事犹在耳边。
如果说,石屏人曾经辉煌的文献名邦,是一段厚重无比的历史,那十老寨的人文及西头故事就是这段历史的重头戏。
2019年的秋风渐起,十老寨的历史犹在飒飒飘摇的枯黄玉米叶子上回荡,它在沉淀,它也在升华。
2019.09.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