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不死

这几天起床都不算早。但他仍然坚持在早饭前来到了城市背后的山上，陪妻子一会儿。

他已经106岁了。虽然曾认为自己会活得很长，但没想到是这么长，而且还这么健康，至少不用孙子陪着就能来到这山上。可是妻子已经走两年了，她也算长寿，101岁。

先开车到山间一个停车场，然后徒步大概十几分钟就到了妻子这里。竟然像读研究生时爬到六楼的宿舍，只是心跳加快了些，一点汗也没出，他因此常向别人自嘲说是活成了老妖精。妻子的墓地离山顶不远，附近也有其他人的，但彼此都隐没在山脊的绿色中，想必平时也不大来往。每想到这一点，他都更加坚定了每天来陪她一会的步伐，怕她孤独。每天一早就来比较好，来去的路上不用担心堵在巨大而陌生的车流中；况且，早晨的山上弥漫着一股清爽而静寞的气息，正是他和妻子需要的。

他喝了两口水，把妻子给他买的那只已经用了三四十年的水杯放在墓地的一块石板上，然后坐在妻子旁边，面朝城市。嗯，这里的视野相当开阔，毕竟正好在山脊上，整个城市一览无余。妻子临走前嘱咐他一定要把她安置在这里。他俩几十年前就常来这个少有人迹却别有情趣的地方。对，“别有情趣”这个词是她一来到这里就对他说的，他听后很高兴，这也是他想用来形容这里的一个词。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俩似乎已完全掌握了对方的言语，常常是自己想说的话由对方说了出来，而且都是那么随意地说出来。

看着脚下这座高楼与绿树铺就的城市，他又一次陷入了往日回忆，只是突然被一个不远处的喊山声拉了回来。“这谁家的混蛋小子被放出来了！”他随口轻声调侃了一句，倒也不生气那人打断了他。

他只得漫不经心却又仔仔细细地端详起每一条街道来。曾经有段时间，他特意拿了张纸质地图为眼前的每条街道都标上了名字。这老妖精，视力还像二十多岁时一样，只戴一副四百度的近视镜就看得很清楚。

他又拿起水杯喝了两口水，嘴唇一碰到杯口，仿佛又一次和妻子亲吻。他想不通别的夫妻是否也像他俩一样，一直到最后分别的那一天还有着接吻的习惯。一想到这儿，他嘴角浮起了一丝微笑，感觉从未和妻子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