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师心

原本只想收获一枚秋果，他却给了我们整个秋天。

---

2017年9月4日    星期一    晴

打开忧喜交集的高三日记，总能准确地翻到某一页，这是我生命中不同寻常的一页。在这一页，粘着一张红笔书写的发黄的薄薄纸条。它，是我亲手从一份化学试卷上裁下来的。

人生中经历过无数考试，已渐渐如尘烟淡去，记忆中的那一场化学测验却如拭去灰尘的浮雕，随着岁月越来越清晰。

那个深秋的午后，天气已微寒。两节都是化学课（自高三以来我们上的都是大课），心不在焉的我，坐在靠窗的第三排，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

其实，在这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状态就已经很不好。别人都在如火如荼、分秒必争地复习，我却越来越不确定自己，学习停滞不前，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有坚持下去的勇气。我想，没有人会注意我的，因为我不是班里的尖子，上高三以来，老师的目光只越来越多地停留在尖子身上。心中着急，偏偏装得满不在乎，越发纵容自己的懒散。

实际上，一场接一场的测验，早已让我精疲力竭，终于爆发无限的厌倦和抵触情绪。

按惯例，发回上次的试卷，然后校对。正观察陆续上讲台拿回试卷的同学，有人欢喜有人忧，表情各异，煞是有趣。“叫你呢！”同桌推我。施施然起身，盲目地晃到讲台，化学老师也是副班主任，递过来一份折叠着看不到分数的卷子，似乎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一定是我多心了，我想。

依旧嘻嘻哈哈跑回座位，打开试卷，一看分数，傻眼了，天哪，58分（满分可是150分）！看着鲜红的数字，一时面红耳赤，原来老师叠着卷子只是为维护我那点可怜的自尊！

还是同桌眼尖，惊讶地低声嚷嚷：“咦，你的试卷上怎么有评语？”稀里糊涂地翻转试卷，果然是化学老师的笔迹，用批改卷子的红色墨水书写，遒劲利落一如他的板书，于我却显得触目惊心，“近段时间学习似乎退步？原因何在？我觉得暑假补课时已经开始松动（上课睡觉、看小说），开学第4周后上课精神有所好转，但近来又变化了（上课睡觉、讲闲话）。注意最后250天！时间已不允许有波动，情绪要稳定，否则……”

句句直达灵魂，没想到我的一举一动早已落入他的眼！他在等我自己觉悟，可我一直在混沌中！回想最近种种，又羞愧又感动，再也没有勇气抬头望讲台。一节课听得迷迷糊糊，心底海潮翻滚，原来不只我自己着急，更着急的还有一直关心我的老师！

小心翼翼地裁下这非同寻常的评语，粘在当天的日记本上，以时时提醒自己。从此，虽然没有悬梁刺股的苦读精神，至少振作了许多，每每偷懒时，总会想起那几个字“否则……”。告诫自己绝不能要那个“否则”，否则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也太对不起老师！

毕业以后，同学有时小聚，很多人提起化学老师。或是个别谈话，或是暑期家访，或是……形式多样，反正没有一个人的波动逃得过他的“火眼金星”。一位当年被狠狠批过如今也当了教师的同学感叹：“现在终于明白了他。”

多年以后，在同学的婚宴上相遇，化学老师风采不减当年，而且亲切许多。

同学们挨个向他敬酒。轮到我时，呢喃着感谢的话语，他却对我工作上的变动未曾及时告知生了气，认真地板着脸说：“不喝，不喝！”不胜酒力的我一反常态，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是我该罚的”，再斟上满满一杯，“这是敬您的！”“好！谁以后有什么好消息不报告，也要罚！”他笑了，也一饮而尽。

喧闹里，我又想起18岁的秋天，想起那张白纸红字。原本只想收获一枚秋果，他却给了我们整个秋天！

一纸师心，一腔热情，现在的他在哪个课堂上神采飞扬，又心思敏锐？我们也只能心向往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