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酒还可温,卖血难再续
“许三观让二乐躺在家里的床上,让三乐守在二乐的身旁,然后他背上一个蓝底白花的包裹,胸前的口袋里放着两元三角钱,出门去了轮船码头。”
我知道许三观又要去卖血了,这次不是去李血头那儿,而是去很远很远的他乡。这个在当今极其罕见的生存方式,在当时,居然撑起了一整个家庭,不,是很多个家庭。大概因为之前读了《活着》的缘故,我在许三观最后一次卖血之前,仍旧为他的生死揪心,我怕他们相继倒下,继而无人知道那些悄然逝去的灵魂曾经仅仅靠着卖血存活了半生,为何称之为灵魂自有它悠长而平凡的道理。
许三观身边有很多人,有人教他去卖血,比如阿方和根龙;有人等着他卖血,比如李血头;也有人逼他去卖血,比如跟着他逾几十载的许玉兰,以及一乐、二乐、和三乐;有人磕绊他一时,比如方铁匠;有人缠绕他很久,比如何小勇,这些人教会了他“黄酒要温一温”。
“小笼包子四角八分,馄饨九分钱,话梅一角”,这八角三分钱让许三观有勇气撇开何小勇,娶一个老婆过日子。而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许玉兰成了在门槛上一坐,就想解决所有问题的人,单这一坐还不够,还要加上一种固有的哭腔和“配词”,渐渐地,许三观对这样的作为有了可预想得到的敏感和无奈,于是,巷头巷尾的人们愈发表现出事不关己式的劝说,如此延续下来,许三观一家便是人人皆知的话柄了。
紧接着,一乐非己出这件事,街坊邻居比他先知道。而偏偏让人难堪的是,一乐似乎总在风口浪尖上打转,接二连三的事让许三观养成了破口大骂的习惯,或许是因为何小勇,或许是因为拮据难活,或者其他什么原因。许三观试图把三个儿子端详成相似的样貌,试图通过接受三个儿子的扣头而否定这一事实,甚至让一乐去找何小勇。可当有一天一乐在许三观背上问:
“爹,你是不是要带我去吃面条?”
“是的”他突然温和地答道。
这句回答,温柔得让我敢于相信这才是真正的许三观。一乐在何小勇家“喊魂”之后,才让我得以放下心来,他与一乐,终于可以把旁人都赶走,做一对好的父子了。
许玉兰在遭遇文革批斗时,许三观把菜藏在了米饭下面,许玉兰说“要是没有许三观和他们的孩子们,她就真的什么都不怕了”,走过半生,究竟是软肋是最亲的人,在吃饭即为追求的年代里,人们的眼泪不会值钱,但说的话通俗且真实,他们也许习惯于被动地接受,而诧异于主动地表达。
许三观卖了十一次血,阿方和根龙离世了,他仍在卖血,来喜来顺挥手了,他还要卖血,一直为了身边人的“幸福”而卖血,而最后,想吃炒猪肝,喝黄酒的时候,他大哭了起来,哭这大半生卖过的血,哭各自奔飞的一乐、二乐和三乐,这次不用再卖血了,我也不用再揪心了,翻过这最后一页,许三观还活着,并且和许玉兰吃着炒猪肝和黄酒,黄酒仍要温一温。
许三观和许玉兰身上有清晰可见的平凡,也有言说不出的光辉,我没有细数他去卖血的细节,因为有很多读者已经细致描述了这些细节。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他央求别人抽血的时候,我的小臂似乎也有了一阵酸痛,我想着,这样会不会把一个人的生活热情抽走,然后继续低头看他是不是又要去卖血,如此循环,我与许三观终于从卖血生涯中挣扎了出来,忘不了他在最后说的那句话。
日子只有落在某个人身上,才可称之为生活;人只有在绝望的时候,才能看得见路,黄酒可温,但如若有机会,下次,就不要再卖血吧。
——读《许三观卖血记》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