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遗影(60)
第六十回 告别
……北京 中山公园 长椅上……
“
我还记得
第一次你我似曾相见
我还记得
你转身时我没有语言
心心念念
想知道你我是否有缘
反反复复
脑海里浮现你的侧脸
那些想要忘记
却忘不掉的回忆
请别一次次浮现
那些想要错过
却躲不开的相遇
请不要再次上演
我要把未说出的话
永远放在心里面
至于那没寄出的的信
便把它丢在风里
化成缠绕的光线
……
”
面对着静静水面上的游船,易之轻轻唱了一曲。唱罢他把吉他放在长椅旁边,仍旧看着波光粼粼的护城河。夕阳下,水面倒映的光线是那么金黄,就如他刚刚唱到的“缠绕的光线”一般纠缠着模糊着振动着。
田菲坐在易之的左边,两人之间离了一拳的空隙。她双膝交叠,身子微俯,左手手肘点在膝盖上,用手托着下巴。她却没有看水面,而是侧过来看着易之的方向。刚刚她一直看着易之波动的琴弦,而现在她则凝视着易之的脸。田菲不自觉间双眼已然噙满了泪水,一滴泪从他的眼角划落,她赶忙坐直身子仰起头,努力着把眼泪留在眼睛里不让它们继续落下,可眼泪既然来了又哪能止得住?两道泪痕从眼角到耳畔到脸颊到最后从下巴上低落,打湿了衬衫的领子。
田菲没有用手拭泪,而是把两只手往后倚在了椅背上。这样一来田菲的右手刚好碰到了易之的胳膊,易之被田菲这么轻轻一碰回过神来,看到田菲正仰着头流泪。就在前一刻,易之还沉浸在对和田菲相遇相处的回忆中,他不想走出回忆,因为他有些舍不得,因为眼前他面对的就是分离。
“怎么哭了?”易之问田菲,其实他心中也或多或少知道答案。
田菲这才用手简单抹了一下脸颊,道:“哪有。只是风有些大,迷了眼。”说着她又冲着易之露出了笑容,那笑容那么真挚那么美好,让易之一下子想到了武汉初见田菲时的情景。只是现在,田菲的眼是红的。
四目相对,然后两人沉默了好一阵子。
易之想起那日从悬空楼地宫出来后,Cindy一伙人早就不见了身影。除了李靓婷被Cindy掳走,曹孟也不见踪影,想来也和Cindy一伙脱不了干系。周冉只是受了点皮外伤,方南身体被幽冥火烧到的地方依旧没有知觉,但好在没有性命之忧。令田氏兄妹最为担心的是肖华一直处于昏迷之中。几人先是驱车回到了渤海镇,稍作休整后便回到了北京,旋即把肖华送进了301医院,但一周过去了仍没有醒来哪怕一次。
这期间周冉被易之打发回武汉将探地设备带回去,田氏兄妹和方南下榻在东直门外大街的坤元酒店。易之没有和田菲、田卫他们在一起,而是联系了一个师兄,独自一人住进了玉泉路国科院研究生院的学生宿舍。
“那个……肖阿姨怎么样了。”易之问道。
“妈妈她,有时候可以张开眼睛环视,但是医生说他还是没有醒。她一切生命体征都正常,只是没有语言、意识和思维能力。”田菲有些难过,“也就是说她现在处于‘植物人’状态,能不能醒过来……”
“方兄有说过,妈妈的识海收到严重的冲击,所以暂时没了意识。可能需要长期的静养,但是什么时候能恢复也很难说。”
“哦。所以……”
“所以我和我哥打算带妈妈先回新泽西的家里,再看看在美国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易之看着田菲,过了一阵说道:“哦,那你也多保重吧。千万保重。”
田菲又笑了笑,其实她心里是想询问易之是否想和她们一道回美国的,但她知道易之被自己那些前世的记忆烙印折磨的太久,而且易之那一句“你也多保重”也算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易之把目光再次看向了护城河的水面,太阳比刚才更低了,光线被河边的垂柳遮挡,光影变得斑驳许多。
“那我真的走咯?”田菲有些调皮的预期询问易之。
易之“恩”了一声,却没看田菲,而是微微低下了头。他把一直挂在脖子上那枚玉佩取了下来,放在手心掂了掂,然后递给向田菲。“这个你带走吧。”他对田菲说道。
“这……”田菲还清晰记得两人在僰人墓中是如何得到的这枚玉佩,那是两人第一次一起出生如此,或许它也正代表了两人之间的情谊。
“还是你留着吧,没准什么时候看到的时候能想起我呢?”田菲推了下易之的手腕,玉佩又回到了易之的眼前。易之看着手中的玉佩,虽然获得它的时间不长,但现在却感觉它比之前更加温润透亮。易之把玉佩攥在掌心,一股微微的冰凉传来,让易之感觉这玉佩充满了灵性。
易之本想让田菲把这块玉佩带走,这样他就可以暂时和那所谓的敦煌残卷划清界限,和那些古墓中遇见的奇怪经历斩断联系。他多么想回归平静,回到他获得那些奇怪记忆之前,继续当一个平庸的学生。他不想再和那些波诡云谲的古墓地宫产生一丁点联系,这也是为何他从渤海镇来到北京后坚持一个人住在国科院学生宿舍的原因,他一直避免自己再次卷入其中。
易之握着玉佩思忖的功夫,田菲已经站了起来沿着甬道向远处走去。田菲见易之居然没发现自己走了,就又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易之,对他说了句:“那,你也自己保重咯。”
易之这才发现田菲已经走出了几米,他霍地站起来,道:“这就走了?”
“喏。”田菲用大拇指往身后指了一下,原来田卫已经在不远处等着她。
易之向田卫点头致意,田卫也点头但并没有过来的意思。
“希望有缘再见,不管是在北京、武汉,或者美国。”田菲微笑着,露出整齐的牙齿,那笑容更像欢迎不像离别。
易之顿时觉得被田菲的笑容融化了,他真想上前两步,然后张开臂膀把田菲拥在怀里。但他没有,因为他想移动,就感觉到自己的腿竟然软了。
“有……有缘再见。”易之变得有些结巴。
微风拂过,吹乱了田菲的头发,她轻轻用手把头发顺到耳后。
“你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田菲脸色突然一沉,担心地说道:“尤其,那个叫李靓婷的女孩子。如果她再来找你,你理她远点。”
“哦。”易之有些不明所以。
田菲看到易之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扑哧一笑,然后转身,向田卫的方向走去。田菲背过双手,左手从腰后伸过去握着右手手肘,走的很缓慢。
易之看着田菲渐渐离开的背影,注视着她的长发,注视着她的粉红色碎花连衣裙,注视着她笔直的小腿和白色凉鞋。易之不知道,田菲为了这次见面做了精心的打扮,因为他眼里田菲一直那么美,他看不出差别。道边的柳树、远处的蓝天、河水中倒映的光线,这时候都变成了绿色、蓝色和金色的光点,围绕在田菲身边,伴着她一点点远去。
易之注视着田菲一点点远去,他甚至没有注意到田卫在转身之前向他挥手道别,那一刻他眼内没有看到除了田菲之外的任何人。直到田菲和田卫离开了他的视野,他才慢慢回过神来。
呼……他深出一口气。然后又坐回了长椅。他设想过,如果田菲回头他会冲过去,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但田菲始终没有回头。他哪里知道,田菲一路留着眼泪慢行,竟也是在等他追上去呢?
易之把手撑在长椅上,发现刚刚田菲坐过的地方放着一本书——正是曹孟写的那边小说《鸣沙山》。易之把它拿在手里,轻轻的翻看着,书的中间夹着一张黑色的旧照片。易之拿起照片翻到背面,上面有着略略晕开但是仍然清晰的字迹:“伟大的无产阶级友谊万岁”,“刘建轩、田顾临、李翰文”,“1956年7月12日出发前合影纪念”。
“刘建轩、刘建轩……”易之暗自嘀咕着,“难道那个人就是你?”
……
距离易之不远的另一条长椅上坐着一个穿军装的人,带着茶色眼镜略显富态。他并没有挂肩章,但他身边站着一个身穿运动服的精壮年轻人,右手一直按在腰间。
“首长,要不要找他谈谈?”年轻人问道。
“不用,再给他点时间吧。”穿军装那人说道,“注意保护他的安全。”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