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正义,不过长大
时至今日,再度回想,仍觉意难平。
事情大约要从开学的班会说起。
新一轮的班委竞选,轮到文娱委员职位时,迟迟没有人上,最后是一名男生在室友的起哄下被推了上去。
犹豫了许久,我还是举手站了上去。
望着地面,我语气犹疑:“本来我是不想参加竞选的,因为我实在不善与人打交道,但看到新一届班委里面全都是我们宿舍的,觉得应该都比较好相处,所以才站了上来。另外,我一直很想自己排一出舞蹈,虽然我可能没有这个能力。”
时隔半年,再度忆起,真是一语成谶,早知道当时就使劲夸自己了。
事后询问室友自己这一番话是否有点不够妥当。
室友们眼神复杂,一个无奈点头,另一个直白道:“怎么说呢?你这样说话确实有点欠揍啊,既然说不想竞选,又为什么站上去呢?还要提到宿舍,别人说不定会以为你在炫耀,反正我听了是不舒服的。”
我一脸不安:“那我为什么还是当选了?”
剩下一名答:“可能你看上去比另一个男生靠谱,实在没有人了。”
感谢大家对我的信任,并且不计较我一口气全部说出心里话。
我的确想自己排一出舞蹈,这个念头很早就在我脑海中盘旋了,不做一次大概会后悔。
自己是不适合跳舞的,身形身高限制很大,就算肢体协调,跳起来最多可爱,不会美的。
但是——不代表不能排出一支好舞蹈。
我是这么相信的。
转眼间就到了九月末。
天气还很炎热,可是已经要为十二月中旬的新年晚会准备了。
那段时间简直走火入魔,吃饭在想,洗澡在想,上床睡觉前在想,闭上眼睛后仍在想,脑海里不停闪过零零碎碎的舞蹈片段,几个动作一眨眼就过了,分外单薄。
要怎么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舞蹈呢?
在图书馆,别人或在看书,或在奋笔疾书,我拿着平板在找舞蹈视频,一个一个看过去,一看就是一个上午或者一个晚上;上课时,别人或在认真做笔记,或在玩手机,我在发呆,想着要哪些动作,哪些队形,怎么串起来。一个一个八拍的数,大半节课就过去了。
想想真是可怕,当初自己怎么会有那么大的热情呢?
都说不清值不值得了。
其实本来不会这么累的。
是我自己执意不走寻常路,坚持用自己的智慧编完整场舞蹈,不照搬视频。
真是有骨气。
大抵是年少时,在舞蹈上受了很多委屈。
小学,因为老师轻飘飘一句:“她太矮了。”三年与校舞蹈队无缘,可是我的身高和另一个舞蹈队的女孩最多只差一厘米。
当时,可怕的发育还没有摧毁一切,我还是很瘦的,无他,长得不讨喜。
在没有绝对实力前,外形显然更重要,这一点我倒是明白得很早。
初中,班主任是舞蹈老师,慧眼识英雄,班级艺术节跳舞把我放在了第一排——最靠边。
但好歹是第一排啊,能挡住第二排第三排的第一排啊。
我一直对自己的舞蹈有信心,因为在课外班,我硬是艳压群芳,被老师当众表扬过很多次。
灵气这种东西,向来是天生的,求不来。
可人事这种东西,就难说了。
初三的时候,刚组建的校舞蹈队在舞台上大放光彩,表演《秀色》,而我只有在台下观赏的份儿。
兜兜转转,命运又一次轮回,这一次我居然难以接受。
大概是因为得到过,所以失去的滋味更加刻骨铭心。
最可笑的是,我连舞蹈队的面试都不知道。
没有人通知我。
犹记得班里一个女孩慢悠悠地对我说:“老师只通知那些跳舞跳得好的人。”
我在心里咬牙切齿,我跳舞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混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QQ空间里偷偷骂过我!
高中我再也没有参加过班级艺术节跳舞。但高二和另外三个女孩合作的一分钟肚皮加爵士舞,笑着跳完,那份快乐终身难忘。
我最擅长的应该是扇子舞,但鬼使神差最后就敲定了爵士舞,加入肚皮舞的元素,道具是帽子和拐杖。
想想真是悔不当初。
高中那两个有灵气的女孩,跳舞很有自己的想法,设计出的舞蹈动作让人眼前一亮,所以我毫不犹豫地盗用了。只可惜记忆力太差,只记住了几个。音乐也沿用了当时的。
我以为,这个舞蹈该是快乐的。
所谓正义,不过长大就这样想了一个星期,舞蹈初具模型。
我兴奋地对室友说:“我打算音乐开头女生独舞,男领舞一见钟情,接着……”噼里啪啦、唾沫横飞地说了一大通。
室友点点头:“听上去不错。”
我说:“我要加入肚皮舞的元素。”
室友:“这样啊,我跳过肚皮舞。”
我大喜过望,室友肤白貌美大长腿,就是我的领舞了!
其实这个舞蹈剧情模式挺老套的,但当时自己就是信心满满,带有一丝想要证明自己的意味。
很多事情的开始都不纯粹。
接下来便是拉人。这件事进行得异常顺利,转眼就有20人,我们班总共33人。
我以为,人要越多越好,毕竟这是集体活动,人数是班级积极性的最好证明。
学校要鼓励大家参与,肯定会把人数或者参与比例考虑进评比的。
身边的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事后回想,集体观念害人不浅。
人数多了并不好组织,时间不好商定,而且每次训练都有人迟到,训练期间大家各说各话,闹哄哄的,怎么喊都不听。看上去练了很多次,但效率不高。
刚开始自己过于严苛,认为每周都要练四次,工作日每次一小时,周末每次一个半小时。
没想到才第一个星期六第三次练习,就有一半的人不来。
明明练习时间是提前一个月就通知的,但同志们还是活动来了该报名就报名,丝毫不犹豫,美名其曰机会少有,不可错过。
那一天我都不知道要如何教。
男女生跳的动作是不一样的,而且剩下那一半,下次还得再教一次,这次练习等于无效。
有一瞬间,很想哭。
练到一半,街舞社的人过来问可不可以借半个场地,他们忘记申请了。
真是雪上加霜,本来场面就乱,再多几十个人,还练得下去吗?
最后我还是点了头,大概心里也放弃了这次练习。
没过多久我就让同学们各自去玩耍,一个人在大门前的台阶上哭了一个早上。
犹记得当时屁股冰凉冰凉,一解秋日暑气。
周日男生全部到齐,女生该缺席的还是缺席,和我的预期完全相反。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回去我就在群里把连翘两次训练的众女生骂了一遍,毫不留情。
我们班大约是阴盛阳衰。女生们有能力有想法的多,骨子里还都挺骄傲,不会服我,于是要么跟我说没时间,不想再参加,要么给我脸色看。
那之后,我深刻地意识到,我们班比阿斗还难扶上墙,不会团结。
而我,机智地把自己玩进了坑里,并且乐呵呵地填上了土。
这群女生里面有我的室友们。
所谓正义,不过长大之后我学乖了,认真反省自身错误,把训练都放到活动少的工作日,减少训练次数和时长,推迟开始的时间。
但该迟到的女同志还是迟到,该不打招呼翘练习的女同志还是照样我行我素。该玩游戏的男同志们还是练习中途玩到停不下来。
就可见我多么没有威慑力,同时也多么没有亲和力啊!
练习就这样懒散到了一审前。
倒数第二次练习之后,一个很有责任感的男生留了下来,问我为什么不纠动作,为什么一直在走队形,大家都没什么积极性的样子好担忧啊。
这可真是为难我了,平生最不会的就是煽情和融入大伙了。
一个月下来,当初的热情早被一盆接一盆的冷水浇得都不敢重燃了。
但身为文娱委员,身为组织者,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不知不觉全部落到我一个人头上,班委们关键时刻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还是要做出表率,不能放弃。
于是在最后一次练习上,当着班长,当着团支书,当着心理委员,体育委员,组织委员,我颤抖地打开手机精心挑选一首英文歌作为背景音乐,语重心长地开始了乱扯。
我说:“我是在乎结果的,但是显然过程也很重要。希望大家好好珍惜这说不定是最后一次的练习,开开心心的。”
我自认为没什么效果,因为我话音未落,一个男生问,我播的是什么英文歌……
一审前,我就发现这个舞蹈最大的缺陷在哪。
这大概是因为我缺乏经验,选的动作倾向于让所有人都能跳,从没想过要锻炼锻炼祖国未来的花朵。
动作没有难度起伏,舞蹈观赏性感染力就不高。
所以一审通过后,我就敲锣打鼓想要把最糟糕的几个动作给改了,企图力挽狂澜一把。
但大改这种劳民伤财的事情终究会引起众怒。
我是很理解大家的,毕竟学业紧张,课外活动又很多,不想耗费太多精力在这。
可是我的性子也很倔,做一件事情就想尽自己所能做到最好。
大约分歧就在,我和大家所认为的好不一样吧。
二审过后,我又把舞台剧的修改提上日程,惹得民不聊生,阶级矛盾愈演愈烈。
那段时间,练习结束后,舞台剧的人还要继续留下来,练一个中午,下午紧接着上课。大家的情绪不断恶化。怀疑、争吵占据了大部分的时间。
当大家都对这个舞蹈的未来没有信心,要怎么坚持下去?当大家一点士气都没有,不想练习也不想听指挥,要怎么组织下去?当大家本应该充满朝气露出快乐的笑容,却一个个像和观众有苦大仇深笑不出来,这个舞蹈要怎么继续下去?
当其中不乏有之前的好朋友,关系却越来越糟;当本来相安无事的同学变得冷漠相向;当身边为数不多的人一个一个地离开,我应该怎么做?
如果这么拼,牺牲这么多,最后却是一无所获,怎么办?还能回头吗?
谁来告诉我?
所谓正义,不过长大之后就是大病一场。
然后我心安理得地翘了一周的练习,在家玩手机打电脑,课能逃就逃。最终我妈一怒之下,把我赶回了学校。撇撇嘴,人家好久都没回家的说,明明家那么近。
这个舞蹈是我的。
无论我怎么对大家说,这个舞蹈属于所有人,所以都要用心啊,都无法改变我内心无可救药的骄傲。虽然,我越来越无法掌控它了。
我从来都不后悔那些修改,那些强硬地让人有些不能理解,甚至把自己逼到绝境的修改。因为,在我看来,它确实越来越好了。
我一直抱有侥幸心理,认为别的班级可能不会这么重视这次晚会,而且这是一支较为完善和成熟的舞蹈,就算动作观赏性不会很高,但唬一唬人还是做得到的。
更何况我们班态度良好,作风端正,每一次审核彩排都是提早到位,反复练习,上场的时候迅速走位,毫不拖拉。
这么干脆利落简单省事的班级这个时代都不常见吧。
然而这在感情牌面前并没有什么用。
多希望时间就停留在表演的那一刻。
所谓正义,不过长大紧张,不安,期待,自信——那些复杂的情绪交织成网,密密麻麻,此生或许都不再有。
这个舞蹈,从组织,编排,到服装,我一手操办,就是我的孩子。
舞台上我不停地默念,这是我的舞蹈,骄傲得不可一世。
我的女领舞,虽然性格躁了点,关键时刻沉不住气了点,但才华还是摆在那,说一通也想得明白,愿意重新振作,为这个舞蹈抛头颅洒热血……虽然之前这个舞蹈就她怀疑得最厉害,但很高兴她最终还是认可了它。
我的男领舞,虽然一直都充满争议,而且直到最后动作都还是欠缺力量,但总是很虚心,也没有什么怨言,大大超乎了我的预料。
我的舞台剧演员们,慌张过焦虑过,但还是咬牙坚持,中午不能睡觉,晚上不能洗澡,太不容易了。
还有那些真挚的伙伴们,辛苦了。
如果没有这一切。
也不会有后来的夜夜辗转反侧。
意难平。
真正难过的时候,原来,是哭不出来的。
倒是不知要如何发泄了。
努力了这么久,怎么可能不在意结果?
我不是圣人君子,没有高尚情操、淡泊情怀。
我很世俗的。
更何况,这个节目,不差啊!
二十个节目,十二个奖项,一个都没拿,分数还在倒数!
最讽刺的是,我们的创意分是全场最低。
我们的舞蹈,是我一个一个八拍想过来的。就算学了视频,由于我们的道具,总是要做出各种改动。
还有我们的舞台剧,会编得这么痛苦就是因为每一个动作都是舞台剧的人自己想出来的!
我坚持,剧情要跳出来,舞蹈就是舞蹈,于是他们绞尽脑汁,反复修改。
结果这日日夜夜都做错了么?
事后追问才知道,晚会的评分规则每一个方面太宽泛,没有具体要求,打分只能跟着评委老师感觉走。
老师也只有三个,最后还走了两个。评分表上却一直有两个打分记录。不知道最后剩下一个老师的时候,另一个评分从何而来。
一场晚会,从七点一直到十一点半。前半场分数前两个项目的评分就没有满分的,后半场却几乎都是满分。节目的顺序是组织方安排,不是抽签决定。要知道这个打分随意的时代,0.5分就是咫尺天涯。第一名100分,第二名99.5分,接下来两名都是99分,但一个是二等奖,另一个却是三等奖。
打分随意到什么地步呢?XX的节目,XX的老师给100分,另一个给95分。压轴出场的组织方的纯舞蹈,评委老师自己带的,出去比过赛拿过奖,于是大笔一挥打了个100分,成了第一名。
我相信所有的节目都是经过一番汗水一番挣扎后才最终呈现。正因为如此,才更需要一个公正的评比。
这样的草率,这样的随心所欲任意偏袒。
叫我如何甘心?!
所谓正义,不过长大可我找谁伸张所谓正义呢?
背后的这一切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吗?
不。
很多人知道的比我更彻底,但是,大家都不会说。
包括我。
不管是在维护自身利益也好,明哲保身也罢,都不会站出来。
我们班没有人在组织方,没有人在高层,不能维护自己班利益,起码提前通知提醒一下吗?
有。
可是,没有人在乎。
爸爸急:“你这个性格走到社会上真的寸步难行!不公平怎么了?世界上不公平的事情多了去了!你这么不能忍吃不了亏以后怎么办?!”
妈妈气:“哪儿都是这样的!女儿啊,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谁能告诉我要怎么长大。
谁知道我有多渴望长大。
长大到能淡然面对这些事,能平静接受这一切,不再反抗。
至少,不再痛苦。
我甚至,希望自己一夕之间长到60岁。
所谓正义,不过长大世界上总有人能接受这一切,利用这一切,得到自己想要的。
如果我足够倒霉,就会终其一生这么挣扎下去,痛苦下去,不得解脱。
谨以此文祭奠如歌岁月。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