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的羽衣
那个雪后的清晨,早早起床,准备入冬后第一次出门散步。其实这些日子高度紧张,散步,瑜伽,读书,写字都已被束之高阁。天,是黑的,我的世界总渴望着光明和温暖,我一直惧怕黑暗和孤独。
天朦朦胧胧亮时,我夹杂在偶尔从我身旁背着书包溜过去的小学生中,抄一条小巷子往前走。“咯吱咯吱”,脚下未曾来得及清扫的积雪唱着一路的欢歌,路旁树上那些干瘦的枯枝在寒冷的清晨里漠然的让人心疼。
天边半弯冷月倦了似的,空气中寒流涌动,在这个银白的世界里,那雪中的“咯吱”声,竟如那春涧融化溪流奔跑的潺潺声般欢快悦耳,如三月归燕梁间的呢喃缠绵声般温暖,而或是在春江花月夜听一曲蝉鸣般的美妙,那思绪随之穿过经年,穿透时空,在我眼前渐渐地清晰起来……
那年的我八岁,上学后成了二姐的小跟班。大我几岁的二姐其实应该高我两级,那一年,一心急着上学的二姐自己跑去学校准备报名,可弟弟还小,妹妹也需要人照顾,而我大概从小多病,就是个无事闲人,母亲让二姐迟一年上了学,记得二姐当时哭得很伤心。但迟一年上学的二姐,凭自己的聪明勤奋,一俩年里就追上先入学的伙伴们,而我自然也成了她们的跟屁虫。
姐姐的羽衣儿时的二姐,母亲老说她走路干活都太肉了,就是慢的意思,而她对学习却丝毫不马虎。那时的整个冬天,好像都是冰天雪地,水瘦山寒。大姐,二姐和我睡在和书房相通的一间小屋子里,小屋朝院子的门到天冷就被封死了,一扇朝东开的不大的窗,变天后也会被母亲从窗玻璃外蒙一块透明的塑料布,以免夜间寒风不怀好意的溜进来,冻伤了她的女儿们。自然首当其冲的就是我了,每到冬天气管炎犯了,嗓子里老是跑火车。
一张小小的热炕,钻在外婆自纺自织缝制的棉被窝里,感觉还做美梦呢,二姐那家伙就开始愤愤地叫我起床。我睁开双眼,见窗外天好像大亮了,赶紧将被窝外冰棍似的棉衣棉裤套在热乎乎的身上,到书房洗漱完了,往书包里塞点馍馍跟在二姐后面出了门。
雪,在半夜时偷偷的打扮了外面的世界,再细看时原来是西天的一轮明月照在六叔家的后墙上,和那雪的白光把这无边的暗夜妆扮的如同白昼一般,墙外高高的白杨树的影子洒在凹凸不平的东墙上如哪位高手画的速描呢?“咯吱咯吱”,寂静的夜空中开始传来凌晨奏响的第一首乐章,脸上则享受着“嗖嗖”的冷风。
二姐摸索到漆黑的碳房里,拧出俩大块父母天冷时辛苦用碳灰抹了晾晒干的煤块,装在化肥袋子里面,又跑到门外墙角疙捞里用手拨开上面的积雪,掏了不少玉米杆子装在上面,背在肩上,才心满意足的朝村西头的伙伴家走去。当然她做的这些事,我从来没有在母亲前告过状。门前树上的几只飞鸟,不知是因明月而误会了天明还是被我们惊醒了,扑棱的飞起来,消失在远处。(月出惊山鸟,古人说。)
姐姐的羽衣雪地本无路,我和二姐就是积雪中的开路先锋,不过打头阵的永远是她,我紧随其后。西天的月尽管明亮,但总有照不到的阴暗,如同人心,让你总看不透。我们叫了姐的同伴,踏着这软绵绵的雪地,沿着那被蒙的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俩条弯弯曲曲黑边边的河岸线,朝村小学走去。明月很快溜到馒头山不远的地方,大如银盘般,月宫中的故事,此刻在头脑中变得更加生动神奇起来,躲在姐姐身后的我,不时回头看着那一点点西沉的月儿,雪地上没有车辙,没有脚印,连小狗小猫小刺猬的爪印都没有,这个世界干净的如一个赤子的心。在这寂寞空旷的清晨,只有那“咯吱咯吱”的声音,在小河的上空回荡着。
终于等那响声渐渐停了下来,我们看到的却是紧闭着的校门。回头时月亮已经挂到高高的山顶,感觉月中的嫦娥,桂树下的吴刚和那只玉兔都在嘲笑我们三个傻傻的家伙。
我们不停的在校门口跺着失去知觉的双脚,母亲的羊皮手套此刻也不起一点作用,手指头隐隐作痛。我开始抱怨二姐,为了得到老师的表扬,她总要第一个冲进教室,在其他人进教室时生好火炉,就她先进,还偷家中的煤。还好学校对面就是姐姐的同学家,我们三个费了老大劲,才在她家咆哮的黄狗的帮助下敲开门,在月落西山前又钻进她家的热被窝睡上一觉起床,见天才亮了……
多年过去了,我一直很纠结。那时候应该也有闹钟啊,二姐为什么不止一次带我夜半去学校呢?也感谢我亲爱的二姐,在她的陪伴下我才能欣赏到此生最难忘记的,夜半雪中独特的月色。后来读到姜夔的《扬州漫》中的“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的句子时,竟就怔在那儿……
今夜难眠,窗外高墙院落零星的残雪斑斑,天幕在月末定是一片残星点点,房内暖的气流无法阻隔内心的茫然和无助。想起席慕容的这首《乡愁》,借以表达我对故乡和童年的深切怀念吧!
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
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
故乡的面貌却是一种模糊的惆怅
仿佛雾里的挥手别离
别离后
乡愁是一颗没有年轮的树
永不老去
姐姐的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