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三月三
【九洲芳文】精英培训二期
早晨，钓鱼的老人还没出来
01
在夕阳低垂的时候，戴羽老人终于回到了这片朝思暮想的土地。
他满眼深情地看着这里，母亲河就从他的脚下穿过，河水倒映着斜阳余晖，静谧地流淌着。河岸三两垂钓者，河两边杨柳青青，燕子绕树三匝，寻枝相依。油菜花竞相开着嫩黄色的小花，惹得蜂虫焦头烂额……
一阵风来，所有属于春天的美好事物，一头扎进春风里。当然，还有戴羽的眼泪。
风停，戴羽空荡的裤管在来回翻飞中安静下来。
“四十二年了，故乡，我终于回来了！”
戴羽内心呐喊着，嘶吼着。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喊出声来。时间给与他的，不过是从华发到白头，从健壮到残缺，从拥有到失去……
现在他回来了，他仿佛又有了重新拥有的可能。
戴羽艰难蹲下，小心翼翼地捧了一抔黄土，凑近。这是故土的香味，是他魂牵梦绕的家乡啊！
四十二年前，刚满二十岁的戴羽意气风发，刚被家人送进部队，就参与到那场震惊中外的战争中，从中原长途跋涉到了云南边境。对越自卫反击战，戴羽和战友们一样，不斩敌军誓不还！
深山丛林阴冷潮湿，飞虫野兽不时出没，戴羽和战友们穿行在枪林弹雨中，歼杀敌军。一切进行得出奇的顺利，战士们鼓舞士气，前往下一个作战地点。
事实证明，戴羽是位出色的侦察兵。作战几十次，无论大小，无一失手。这一次相比之前，敌军人数更多，装备更是精良，但戴羽们志在必得。
戴羽身先士卒，一马当先，深入敌后，获取情报，传递消息。陷入敌军圈套，情报有误……战争一触即发。在那场战役中，为了掩护战友撤退，戴羽身中数弹，在他倒下之前，他看到了日夜并肩作战的几名战友死去，看到了班长带领几名战友成功撤退……
等戴羽醒来，他已经躺在了战地医院，左腿先是没有知觉，再看竟没有了。护士告诉他幸亏他福大命大，子弹打中腿部，截肢是最好的结果。戴羽笑笑，他只等尽快康复，他还能杀敌保国。只是他的梦很快就醒了，突如其来的空袭，让戴羽再次陷入黑暗昏迷中。
戴羽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是在陌生潮湿的屋子里，对面坐着陌生的姑娘，是越南人。姑娘用力比划着，虽然她是越南人，但她讨厌战争，她们这儿是边境小镇，这里很安全。因为与云南接壤，她们与中国人有一些贸易往来，懂一些国语。这里地处偏僻，战火虽烧不到，但如果被村子里的人知道戴羽是中国军人，他必死无疑。
那姑娘用蹩脚的中文说着：“你已经失去了一条腿，难道还要失去生命吗？”
戴羽不再挣扎，不再想立即回到前线。养伤，复原，回到战友身边，是他最大的愿望。
02
戴羽老人满含热泪向前走去，看着故乡故土故人。一只风筝，突然掉落在他身旁。戴羽捡起，只见一个小孩儿跑过来，六七岁的样子，气喘吁吁，满脸红扑扑的。
“爷爷，您好！这个风筝是我的。”
“哦，给你。小朋友，你是住在这镇子上吗？”戴羽问道。
“是的，爷爷。”
“那你知道戴向国家怎么走吗？”四十载风云变幻，村子里土泥路变成了柏油路，纵横交错的马路让戴羽失去了方向。
“不知道。不过你可以跟我回家，我问问奶奶。”小孩儿天真无邪的眼睛像会笑一样，戴羽跟着他去了。
03
“不可能！怎么可能！我怎么会是逃兵！”戴羽声嘶力竭地喊着。
姑娘指了指报纸，一边说着：“你看，我今天去那边卖东西的时候，看到贴在街上的。”说完，脸涨得通红。
戴羽扔掉拐杖，支撑着一条腿趔趄地站着，拿过报纸，他看到了自己名字，白纸黑字写着：“逃兵！”
这半年来，他每天都在练习，练习走路，包括握枪的姿势，他做梦都想回到战场，回到战友身边！怎么可能成了逃兵？！他要回去，向组织说清楚，这其中绝对是有什么误会！戴羽冲向门口，没走几步，就倒下了。起来，倒下，倒下，再起来……最后他再也起不来了。
“我这个样子，怎么回去，怎么证明我的清白？”戴羽朝天呐喊着，痛哭着。那姑娘走过来，抱住他，眼泪决堤。
戴羽绝不服输。他不仅是个出色的侦察兵，还是个好木匠。他给自己做了假肢，加紧练习。身体好转能坚持走较长的一段时间后，他去到云南边境和这里通商的镇子，辗转打听到一些，他的战友死的死，剩下的四散分离，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人世。因为他们那场战役失败，不知道怎的传出消息，有人说在越南见过他，他就稀里糊涂成了逃兵……各种说辞，无法再去分辨真假。
04
戴羽跟着小孩儿走着，夕阳落，暮色起。长长的街上倒映着一长一短两个影子，戴羽有些累了，依然跟紧小孩儿。
“到了，这就是我家。爷爷，快来。”小孩儿快速跑进屋里。
“奶奶，奶奶……”那孩子大声喊着。
一位老妇人走出来，面色慈祥，看着孙儿：“回来了，我的小圆圆。”
“这个老爷爷来找人，说找戴向国，我不认识。奶奶你知道吗？”小孩儿指着戴羽。
老妇人脸色一沉，仔细端详着面前这个头发花白的人，声音陡然颤抖起来：“你是谁？找他做什么？”
戴羽倏地紧张起来，“老太太，我是他的远房亲戚，找他想问一些事。”
“他死了，全家都没人在了。你走吧……吃完饭再走。”
“麻烦您带我去他家的老院子看看，可以吗？”
“吃过饭吧！”
戴羽跟着小孩儿进屋坐下，老妇人去厨房盛饭。他看到桌子上的照片，起身走过去。待仔细看清楚，满是皱纹的眼睛湿润了。
“你是青儿？”老妇人一进屋，戴羽就激动地说。
“你怎的知道我的小名？你……你是，戴……羽？”
戴羽情难自禁，用力点着头：“是，是我，我回来了。”
刹那间，老妇人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你终于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了你……”
老妇人哽咽：“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坐下，青儿，我们坐下来慢慢说。”
戴羽向青儿讲述着自己四十二前的遭遇，往事历历在目。
“后来我留在了越南，娶了那个姑娘。不过我们一直没有孩子，这也是她的意思。两年前，我收到消息，说我不是逃兵，国家证明了我的清白。我本想那时就回来，我想念祖国，想念家乡，想念父母，他们肯定为了我遭人白眼，遭受唾弃……还有你，青儿，是我对不起你。那个越南姑娘一直照顾我，我回不来，不想辜负她，只能负了你。”
老妇人早已满眼红肿，泣不成声：“你不要说这些，你有难处，我知道的。”
“那时候她病了，命不久矣。后来想着我不是逃兵了，家里人估计会过得好一点，反正迟早是要回来的，就再等等。今年她走了，落叶归根，我也就回来了。”说完，戴羽重重地叹了口气。
妇人擦擦眼泪，开口说道：“那年传回来信儿，说你当了逃兵，我们都不信。我和叔叔婶子辗转找到部队里，都没有你的消息，也没有你战友们的消息，人都打散了，怎么找？”
“从部队回来以后，我们没停过。一边找政府，一边继续寻找你当年的战友。直到两年前，你的班长找到你家，他也是不容易，被敌人打伤，经历了九死一生，也是后来听说你误被当做逃兵，费了好大劲找过来，说了当年的事。由他作证，才有了你的清白。只是叔叔婶子都老了，去年他们走了，知道你不是逃兵，他们也无憾了……”
“谢谢你们，谢谢！”戴羽不知道怎么去表达内心的感激，只是不停的感谢眼前这个为他奔走的女子。时光啊，也将她从妙龄少女变成了佝偻老妇，但她依然有着年轻时的几分风貌。
05
“青儿，这些年辛苦你了。”
青儿看了一眼戴羽，垂下眼眸：“我没事，你走后没几年我就嫁人了，生了两儿一女，这不，还有个小孙子，挺好的……”
“奶奶，我饿……”小孙子说道，看着眼前的爷爷奶奶哭着笑着，说了一大堆，他听不懂又好像懂了，也不敢先吃，就这么饿着肚子。
戴羽和青儿相视一笑：“孩子，快吃饭吧。”
青儿附和着：“快吃，吃完带爷爷出去走走。”
小孙子在前面跑着，戴羽和青儿在后面相互搀扶着。一会儿，熟悉的院子映入眼帘，戴羽就这么看着，青砖绿瓦，门口摆着两个石墩子，他小时候经常玩着坐着，还有门前的空地，他就在前面跑啊转啊，就像小孙子现在这样。
戴羽突然想起来，他离家走的那天，和今天一样，也是个三月三。那日，风筝飞了满天，小孩子们的笑声，响彻整个村子，仿佛飞到了风筝上，飞向更远的天空……
晨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