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心事

外婆老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外婆说她不怕死，就怕哪天突然一口气上不来，来不及交代一些事情。其中，有一件是外婆用自己的养老金还有买羊的收入给远在东北的表妹攒了一个大红包，打算在自己临终前交给表妹。

外婆把钱包在一只布袋里，压在枕头下。每天夜深人静的时候，外婆都胡思乱想，觉得东北的表妹离老家甘肃太远，担心万一有事儿表妹赶不回来，她来不及把钱给表妹。想着想着，便感觉心口压着一块石头，无法入眠。终于有一天，外婆决定趁着自己的意识还清醒，亲自把这件压在心头的事解决掉。

外婆做事，向来光明正大。她不想让大舅说她偏心。于是先找来大舅和舅妈，当着舅舅舅妈的面点了钱，告知大舅和舅妈她给小舅的女儿攒了红包这事儿，大舅和舅妈没有意见，于是外婆打电话给小舅，问小舅要卡号。

开始，小舅没有给，跟外婆说他不缺钱，让外婆自己留着。后面每次小舅打电话回去，外婆都会问小舅要卡号，小舅依然不给，外婆生气了，把那些在心里藏了一辈子的事一件件地往出抖。

外婆一直觉得对小舅有很多亏欠，认为自己在小舅身上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

小舅是外婆最小的孩子，上完初中后就辍学去打工，独自闯荡。渐渐地越走越远，从大西北一直走到东北，后来定居东北。每年过年才回趟老家。小舅每次回来，都会给外婆带很多东西，吃的、穿的、用的。乡下刚开始流行电话的时候，小舅就给外婆装了电话。后来又换成了手机。每次离开家之前，小舅都会给外婆足够的钱，让外婆每天喝一包纯牛奶！

每当喝起牛奶，外婆都会说她的牛奶钱都是小舅给的。我一直以为小舅有钱供外婆喝牛奶，外婆内心是十分自豪的。后来才知道，外婆在心底一直为此感到不安。小舅对她越好，她就越觉得对小舅有亏欠。

随着时光的老去，外婆对远在他乡的小舅的思念越来越深。小舅想接外婆去东北住段时间，可是外婆年迈体弱，不能出远门，就只好作罢。

外婆一直在后悔没有劝小舅多读点书，如果小舅读了高中，上了大学，就可以在离家近点的地方工作。然后她就可以帮小舅照顾照顾孩子，看看家，像大多数的妈妈一样。

外婆还有很多遗憾，小舅结婚的时候，家里没拿一分钱，也没有帮忙张罗，外婆也一直为此自责，感觉自己没有尽到帮儿子成家立业的责任。

小舅在东北认识了小舅妈，俩人情投意合。彩礼钱是小舅自己打工的积蓄。小舅结婚的时候，家里还没有电话。鸿雁传书，告知家里要结婚的喜讯，然后带着舅妈一路旅行，千里迢迢来到甘肃。舅妈来时给外公外婆一人带着一套衣服，给妈妈姨妈她们一人带了一件印花短袖作为见面礼。

舅妈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城里的女人，纹了眉毛，画了眼睛，说的是普通话，有好几套衣服，每天换一套。村里人都说舅妈人很不错，夸小舅有本事。

记得我去外婆家看舅妈的时候，外婆戴着一只白色的卫生帽，穿着一件白衬衫，正在厨房安排大舅妈和妈妈她们烧饭煮菜。我上前拉住外婆的手，外婆回过身，很惊讶地问我什么时候来的，她怎么没看到？那时的外婆看上去很有精神，也很快乐！

我一直以为小舅能够很早独立，自己努力工作，存钱娶媳妇，然后很时髦地旅游结婚，是一件让外婆骄傲的事情。没想到没有亲自为小舅操持婚礼也是外婆心中永远的遗憾。

外婆在电话里跟小舅说：“不管怎样，你哥结婚的时候，我都亲自操办了。虽然当时彩礼不多，但是我亲自帮你哥凑了钱。你一直不在我身边，我没有帮过你，倒是你经常往家里打钱，给我寄东西。我吃的药，穿的衣服，喝的牛奶，哪一样不是你给我的钱买的。我攒给孩子的钱，你要是不要，我永远会觉得对你有亏欠，死不瞑目。”

听着外婆的讲述，小舅哭了，把卡号发给了了外婆。外婆托人把钱打到了小舅的卡中。

办完这件事后，外婆说她感觉轻松了好多，压在心中的一块石头没了，睡觉也踏实了，听着外婆语气中略带自豪的讲述，我的眼眶湿了。外婆花了近二十年攒的钱只不过是小舅一个月的工资。只是外婆的每一分钱都是一份对小舅从小就出门闯荡，如今又远在他乡的补偿，只有小舅收了这些钱，她才能安心。

我知道，小舅选择接受外婆的红包，是为了了却外婆的心事。后面又会用各种方式补回来。小舅觉得自己已经成家立业，不想让外婆操心，可很少为小舅操心却是外婆心中的遗憾。每一个已经长大的我们，是不是应该让妈妈适当地为我们操点心，来平息她们心中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