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学韩继龙
文/丘墨豸
在当年的七一班,学渣特别多。几乎占班额的三分之一还多。不仅有原班人马,还有从上一个年级留级过来的,学习基本都很渣,韩继龙就是其中一个。
韩继龙的老爸叫韩金生,是供销社的头头,那时的供销社是各地方最牛逼的单位,韩金生身兼生产资料部门的主任,分管全公社各个村生产队的生产资料供应,权力大着呢,我在小学的时候就见过这个人。在那个全国人民一片瘦的年代,韩金生却是个胖子,可见家里的生活该有多么好,韩金生在那时候就善于吃拿卡要,损公肥私,放在现在肯定是个挨拍挨打的苍蝇货色。我之所以认识他,是因为他经常来生产队找父亲要东西。我们生产队有一个远近闻名的粉房,生产的粉条色白质好。有一次韩金生就来生产队,说是队长答应给他两捆粉条。家父在生产队当保管员,是个办事特别认真的人,由于事先没有得到队长的口谕,韩金生又没有队长的批条,分明是在打冒资,就没有给拿,这下子算是得罪了他。从那以后,在生产资料分配上处处为难我们生产队,该给的不给或者少给,为此,家父挨了队长的埋怨。父亲感到委屈,回家跟母亲说过这事,所以我的印象很深,记住了这个韩金生。从那时候,我就认定这个家伙不是个好人。
韩金生这样的人家里生活条件自然不会差,社会上的事也吃得开。当韩继龙考乡里中学落榜后,他老爸出面一句话,就让他复读到了我们班。
家庭条件好,生活自然好,韩金生是胖子,韩继龙自然也瘦不了,甚至比他爸还胖,爷俩几乎是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是班里唯一的胖子,皮肤又白,爱说爱笑的,笑起来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活像个小弥勒佛转世。
一个降级包子学习自然不可能好,之所以叫他复读,纯粹是老爸让他养身板来了。这样的学生早已经没有了学习的心思,成天就知道玩。不过韩继龙倒不是爱打架的那一种,就是和几个不学习的在一起瞎闹。大错误不犯,小错误不断,时间长了,老师也不爱管他了。
韩继龙和我没太多交集,他不爱学习,而我算是学习好的,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再者人家条件好,和咱也不是一个档次的,我不爱和那些纨绔子弟打交道,总感觉有些溜须拍马之嫌。虽然他还算不上什么纨绔子弟,充其量算个乡下亚土豪二代就不错了。
即使留了一年级,再次考八年级,韩继龙仍然名落孙山。这回他说啥也不再留级复读了,他知道太丢人,但是上班还早,在家里无所事事,成天东游西逛。后来,他的老爸韩金生还没等到退休年龄,就得了肝硬化,没熬上多长时间就去世了,韩金龙接班成了供销社的正式员工。
我和同学去供销社买东西的时候,偶尔能看到他。因为只同学一年,又不是一个圈子里的,开始见了面还打个招呼,说上一句半句话的,并没有多么热情。他可能觉得自己没能继续上学有些自卑吧,而我们又觉得他摇身一变就能成了有工作的人,肯定有点牛逼。
我高中毕业回乡后,成天下生产队干活,就见不到他了。即使见到了也不再打招呼,因为他总像不爱搭理人一样,这回确实是他开始牛逼了。因为我此时已经成了修理地球的土老帽一个,自然让人家瞧不起了。那年夏天,我被临时抽到乡里搞村屯规划,天天去乡里。中午休息时,经常去供销社给村里人代买东西,看到他的时候又多了一些,还是形同陌路。后来,听说他和一个小学老师结了婚,那个老师是我高中的同学。
大家都感到有点意外,觉得他俩在一起有点不太般配。可意外的事总是在身边发生着,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故事总是被那些癞蛤蟆生动地演绎着的。当然是因为这抔牛粪占据了极佳位置,属于金銮殿上的好牛粪。
几年后,供销社逐渐走向没落,不再像以前那样风光无限了。韩继龙本属于应该买断工龄的那种,可能是暗中使了什么功夫,仍然能成为保留工作的少数几个人之一,也确实是够牛逼的。这个时候的供销社门市已经撤销,出租给个体经营,还能靠收房租和经营一些没有放开的诸如化肥、农药等供应物资过活,牛逼依然。韩继龙成天骑了台250大幸福摩托,突突突地这跑那颠,不知在忙些什么。
有一回,我从地里干活回来,在一个山口下意外地遇到了他。他依然骑着他的大幸福,后面带了两个蛇皮袋,里面鼓鼓地装了大半袋子东西,我一猜就知道是冬青子。那几年不知什么原因,冬青子成了值钱的玩意,很多人都疯狂地到处采摘。冬青子一般长在老山杨树的顶端,在地上很难够得到,爬树危险又太费力气,采摘的人就采取野蛮的方法,直接把杨树锯倒。山杨树由此遭了劫难,被砍伐的东倒西歪,到处都是。
这回可能是摩托出故障骑不了,韩继龙正在吭哧吭哧地推着走呢!
韩继龙看到了我,像见到了救星,马上停下推摩托车,呼呲带喘地喊了一句我的大名,便问我村里有没有修摩托的地方。当听我说完有个修理组的时候,又让我帮他一下,把摩托车推到村里的修理部。
我心里有点不悦,这求人也太仗义了吧,便怼了他一句:这回认识老同学了?以前想跟你说句话都不爱搭理人,你那牛逼劲呢?
这回他笑了:老同学挑理啦,我有时也是忙,没顾得上,咱们老同学的,别见怪哈。
其实,我也就是说说而已,我又不是他爹,有什么理由要求人家怎样怎样呢?仅仅同学了才一年,难道还能要求人家把我当成至尊孝敬?
我看他那浑圆的后背已经被汗水全部浸湿,没再说什么,开始帮他推车。这种大幸福摩托开起来动力挺大,呼隆隆的挺拉风,可一旦熄了火,推起来特别沉。加上山沟里石头瓦块的,又是上坡下坎的不好走,费劲程度可想而知。
一路上,我俩一边推一边说着话,这回韩继龙的语气变得非常之友好和气了。
我和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帮他把摩托车推到了村里的修理部,临分开时讨得了他的几句客气话。可是过后再见面时,还是以前那么牛逼,不再像我帮他推车的时候了。
后来,供销社彻底黄摊了,他也就成了无业游民,他这抔臭牛粪已经从金銮殿跌落到了马路边,不再那么风光了。而这时他的老婆——也就是我那个高中同学,在学校干得风生水起,没用几年被提为教导主任,眼看着两个人的差距越来越大。其间,听到了一些传闻,说老婆在和他闹离婚,校长出面训斥了教导主任,婚姻才得以维系了下来。
后来,我到小学做外聘书法老师,韩继龙的老婆已经升为副校长。这回见到韩继龙时,可能因他老婆是我上司加同学的原因,也可能自己成了无业游民的原故,见面了会假模假式地说上几句话。
前几年,我在北京意外遇到当年一起工作的老师同行,聊起了学校的老师,自然说到了副校长,也顺带聊到了韩继龙。说是差不点心梗艮了,亏着抢救及时,才得以续命,常年靠吃药维系残生。
唉,人到了一定年纪就爱回顾往事,一回顾起来就难免心生感慨,人这一辈子真是太短暂了,一件件一幕幕有如发生在昨天一样,曾经的风华正茂,曾经的意气风发,曾经的恩怨情仇,转眼已消遁无踪。不禁仰天叹息,我们的时代过去了,未来的路已经终点隐现,且行且珍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