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边角Beauty.

我有相思不可说

2015-02-10  本文已影响1749人  白鸟

[壹]

高中的时候我常听老师们提起他的名字。

我手机里有他的一张照片,是高考后我们回到学校里打扫教室,我在走廊上看见了他。他正伏在走廊的栏杆上向外眺望。他的侧脸那么好看,锋利的眉毛像黑夜一样浓稠。

孟陵飞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帅哥,被誉为我们高中的“一枝花”,才高一就有180的个子,和很多男生一样爱打篮球,但是也和很多男生不一样得有一流的英语口语。他们班和我们班的英语老师是同一个,我作为英语课代表帮助老师批改听写单词作业的时候,曾经看到过他的英语字体,标准干净的斜体清爽利落,让我联想到擦亮的镜子和羽毛。

他从高一时就每一次大考成绩都高居榜首,从未下过前五名,更在全市高中组的物理竞赛中夺得第一,被称为帅哥中的学神,学神中的帅哥。我和他隔了一截楼梯和两个教室,去厕所也是两个不同的方向,所以我们只是偶尔会在放学回家的走廊上碰见——哦不,只是我遇见他而已。他并不认识我,也从不知道我的存在。而我却是每一次都会注意到他,我们一天之内最多的时候相遇过三次,最少的时候几天都见不到一次。

他夏天喜欢穿蓝色的衬衫和白色的袜子和橙色球鞋,冬天喜欢穿黄色的羽绒服。同时,他有很多很多白色T恤,有一件是全身雪白没有图案,仅在背后有黑色曼陀罗花的枝叶在他的肩胛骨和蝴蝶骨上蔓延,妖冶而沉寂。而我也是由此开始注意他略微突出的蝴蝶骨,大概是高个子的男生往往习惯了驼背,所以这块骨头有些刺眼。

我没有机会向他表达我对他这件T恤的喜欢,我也从未想过要让他认识我,直到我们的第一百二十七次相遇。

高一下学期的某一天,班主任告诉我我的文章将在校报上发表,让我把其他文章也带过来给他看看。由于时间仓促,我只好趁着自习课拿着一叠稿子向楼梯走去,偶然地遇见了他。那时自习课大家都在安静地自习,整个走廊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面对面地走向楼梯,总是免不了看见对方。

在我继续装作没看见的时候,突然有个人从楼梯下冲了上来,看见我的时候已经刹不住车——就这样和我撞了个满怀。

“哎呀——”

随着两个人双双倒地,我手中的稿纸散落一地。

那个鲁莽的人赶紧扶我起来,要帮我捡稿纸,下一秒却看见了朝这边走来的孟陵飞,赶紧喊道:“孟陵飞,这儿就交给你了,我有急事!”话音刚落,人就跑没影了。

原来这人是他同学啊。我这么想着,却听见他的声音:

“他这人就这样,你别介意。”

他在对我说话?我脑中一片空白,无言地转过头,看见他正弯着腰把地上的稿纸一张张捡了起来,我正要伸手制止,只见他捡到其中一张的时候,手突然顿了一顿——

“徐颜冰?”

我第一次听见我的名字可以被念得那么好听。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吹它的叶子,我和他站在门槛上对望,面前洒满了阳光。

“……嗯。”

我有些不自然地看向他,上前一步想要把稿子夺过来。

“我看过你的文章。”他自然地把稿子递还给我,笑道,“在《雨声》上。”

《雨声》是我们学校学生自己组织的文学社刊,选稿由语文组的老师抽空进行。

我没有想到他会看到我的文章,也没有想到他会在我这么尴尬的时候认识我。

“哦。”

我低声说,勉强扯了一个微笑。

我只是一个相貌平平的女生,家境也一般,除了才华,我一无所有。他不应该注意到我,或者说,我根本不应该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因为他对于我而言,是天神一样遥远温暖,而不可触摸亵渎的。

“写的真好。”他赞叹道,咧开一个微笑,填满了阳光。

春意仿佛要从我的胸腔里溢出来,长成一棵葱绿的树木,我抱紧了手中的稿纸,不自觉地朝他回以微笑:“谢谢。”

“这有什么,我先走了。”他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转身下了楼梯。

我跟在后面,每一步都踩得那么用心,仿佛脚下是开成绿海的草坪,他是我所跟随的那一阵风。

高二上学期要填文理分科的志愿,我毫不犹豫地选了文科。即便所有人都在劝我“有‘理’走遍天下”“理科高考分数线低一些”,我还是微微一笑把在文科后面打了勾的志愿单交给了班长。

既然你孟陵飞那么厉害,物理又尤其突出,一定会是理科第一名,那么我就在另一个领域里,努力成为文科第一名,这样一来,一向默默无闻的我就终于可以在榜单上,与你并肩。

然而,命运似乎眷顾我的飞蛾扑火,又似乎是与我开了一个善意的玩笑。当我走进新的班级的时候,我看见了被女生拥簇着的那个人。

孟陵飞。

[贰]

“你的物理那么棒,为什么选了文科?”待到上课铃响,粉丝们散去后,我终于忍不住提出这个疑问。

“因为我爸对我说,既然你理科可以轻而易举地取得高分,为什么不试试文科呢?”

这都什么奇葩的老爸。我不由得对他翻了个白眼,他却坐在我后面嘻嘻一笑:“对了,我以前班上的同学基本上都选了理科,除你以外,我在这个班里可没有一个认识的人,以后要多多互相帮助啊!”

“……”

我瞪他一眼,又是喜,又是悲,哭笑不得地转过头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的文章接二连三地在校报上发表。每每拿到校报,肩膀上都会有身后人掌心熟悉的温度。孟陵飞总是会拍拍我的肩膀,向我道贺。

每次我转过头去迎接他的微笑的时候,我都会烦躁地发现他的双眸简直美得不像话——在锋利的剑眉下,弯弯的眼睛却像一汪幽深的半月湖,让我想到黑夜里的月光。

“嘿,你帮我保管这些钱吧。”上午第四节课,这个声音突然惊雷一般在我的耳旁炸响——

“什么?!”让我给一个男生保管钱?

体育课前,穿着蓝色衬衫的他烦恼地向我展示了他浅浅的裤兜,我低下头的时候看见了男人下身刚硬而带有荷尔蒙气息的线条,不由得红了脸,他却仿佛什么也没看见地哀求我:“你就帮我保管保管吧,我等会打球不好放钱啊。”

“……好吧。”帅哥一撒娇,我也撑不住。接过那几张纸币,我放进了外套口袋里,拉上了拉链,“那我什么时候还给你?体育课下课可就放学了啊!”

“没关系,等我跟你要你再还我呗!”他边喊着,边抱着篮球冲了下去。

体育课下课,我回到家里,好好数了数钱数。是一百二十七块钱。我把这些钱又放进了口袋,仔细地拉上了拉链。

第二天早晨,我敲了敲他的桌子:“把钱还给你喽?”

“现在别还了,我今天穿的外套没有口袋,裤兜还那么浅。”他摸了摸口袋,无奈地耸耸肩。

我叹了口气,转过身继续做我的地理试卷。

第二节下课,班长走上讲台发表了一点意见,说扫帚毁坏严重,让我们交班费买扫帚和拖把,这时身后的那个小伙子又拍了拍我的肩膀:

“等会你帮我交,从我给你的钱里扣就行。”

我翻了个白眼:“有报酬吗?”

“没有。”干净利落加嘿嘿一笑。我扶额叹息。罢了罢了,谁让我这么悄悄地喜欢你呢。

其实我心里还有点小心思——他对我这么特殊,是不是能够说明,我在他心里,有那么一点点特别呢?

交钱后,我在历史笔记本上记了一笔账,给他过目,他连连点头。

谁知道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N次。我的历史笔记本的最后一页,满满当当的全是他的账。那一百二十七块钱早已不在我的兜里待着了,一部分上交做了奇奇怪怪的费用,一部分被我丢进了我的存钱罐里,和我的零花钱们混在一起。

终于,这一百二十七块钱还剩五十一块钱的时候,某一天的清晨,他向我要了:

“下午放学我要去看一个同学,剩下的钱还有多少?我要转几趟公交车。”

“还有五十一块钱。”我说道,“但是没带在身上,我下午给你吧。”

“好。”他没多说,脸色却有些着急,我正纳闷,却也没多问。下课的时候,我身为组长站起来收试卷,正好看见他的桌子上历史课本下盖住的什么东西露出了红色的一角。

那是一张卡片,露出了收件人的名字:

“嫣”,后面加了个冒号。

我的脊背瞬间僵硬。“嫣”,很明显是一个女孩子的名字的简称,那么亲昵,又那么自然。今天下午放学,他要去看的就是她吗?

心中冒出不知名的滋味。

[叁]

储钱罐里的钱显然已经对不上账了。

一向不向爸妈要钱、长年手头紧缺的我有些着急,难道我要从自己的零花钱里抠一部分给他补上吗?

数了数,少了三十七元,我看着空荡荡的储钱罐叹了口气,继而跑到床头柜前,拉开抽屉摸了摸自己的零钱袋——哎呀,还有五十块钱。

咬咬牙,掏出自己那张五十元纸币,再抽了一个硬币出来,放进了口袋里,认真地拉好了拉链。

“喏,给你。”

下午,我把五十一块钱递到他面前。他头痛地看了看,哭丧着脸对我说:“我要坐公交车,这一整张五十块的可怎么办呀?”

我本来就心情不太好,零花钱基本上都给他了,今晚又不能买零食带回家吃了,他又在这嫌弃钱是整数,这不是明摆着惹我吗?

“你爱要不要,我还是从自己的钱里掏了五十给你,账上有三十七块钱对不上号,谁让你要把钱放在我这里的,烦不烦!”

我对着他发了一通脾气,气势汹汹地转过身“咚”的一声坐了下来。

他在我后面很久没有作声,好像是第一次看见我生气,有点愣神。而我在气消之后,也突然发现一个问题:对不上号是我自己的问题,我记账漏了,与他何干?想到这里有些尴尬,我不由得脸红了一红。

就在这时,他突然拍了拍我的肩:“对不起。”接着,一本翻开的笔记本递到了我的面前,上面写着:“5月27日,取账37元。”

这不是我的笔迹,我转过头问他:“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你不在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我欠了人钱,就自作主张从你的书包里拿了钱,自己记的账,忘记告诉你了……”

我一下子火了:“孟陵飞,谁让你擅自动我书包的?!”

“对不起!”他急忙站起来,又是抱拳又是作揖,“那是以前理科的同学,难得过来找我一趟……”

我也不好再发火,只是疲倦地摆了摆手,继续写作业。

下午,下课铃一响他就飞也似的冲出了门,我望着他的背影有些怅然若失:你会这样对那个叫“嫣”的女孩吗?不会的,因为我和她相比而言,我根本不值一提。

那一天的晚自习,他没有来。

我不知道我做了些什么,我只是病恹恹地趴在桌子上胡乱地做着英语试卷,满脑子都是他漂亮干净的英语作业,仿佛我第一次遇见他,他念我的名字那么清爽,那么特别。

我喜欢他课间趴在走廊上看着外面的风景,阳光洒落在他的发梢;他站起来回答地理老师提出的问题,那么明白流畅,当他在黑板前利落地答题,板书整洁刚劲,他背后微微的蝴蝶骨上覆着美丽的黑色曼陀罗花叶,像一个刺青,爬在他略显瘦削的背上;他第一次拍我的肩膀夸我是11月20号,我们第一次一起在黑板上做题是4月8号,我还记得那天他穿浅蓝色的外套,袖口挽至小臂中央,拿着粉笔的右手像一只舞蹈的野鹤,粉笔灰落在朦胧的光线里,黑板的每一次颤动都像我的心律,笃,笃……我站在他身边,仿佛信徒站在耶稣面前。

英语试卷上的字母已然模糊。而我一直期盼的他却没有回到座位上来,我身后的那个位置,一直都是空的。

下课铃响起的时候,我收拾书包,神情木然地一个人离开。

[肆]

自那之后我们的交流就少得多。我再也不会兴致勃勃地和他主动分享什么东西,他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从朋友再次回到了男神的高度。我曾经那么接近我期待的温暖,却终于无法贴近他的心。

高三的到来让我们如临大敌,而他却据说是有了女朋友,几次三番地朝外面跑,晚自习常常不来上课,老师也找他谈过话,但是家长总是不当回事。他那个奇葩的爸爸在这件事上深得我心——随便他谈不谈恋爱,只要不犯法,我都不过问。

他的成绩也没有下降,只是从前三名偶尔落在第十名左右,在我看来没有大碍,老师们却急得团团转。

而我也不愿再说什么。

可是感情,哪有这么容易放下。每一个晚自习结束后的夜里,我依然握着按键手机艰难地上着QQ研读他空间里的每一条状态,虽然稀稀拉拉总共也为数不多,但是我看它们就像做语文试卷上的阅读理解一样聚精会神浮想联翩。

高考前一个月的某一个晚自习,我曾想对他说些心里话,但是转过头去的时候发现他正眉头紧蹙地算着一道复杂的数学题。我凝视了一会儿他漆黑的眼睛,然后坚定地转过了头,此后再也没有转过去。

这一个月,兵荒马乱,座位周围荒草丛生。莘莘学子的眼睛里,全是干涸的瀑布,背后的石头上刻着六个字:“不成功,便成仁。”

我披上了龟甲,将自己封闭在题海之中。

高考之后,他正常发挥,考上了十大名牌大学之一,只可惜与清华北大错肩而过,让老师们扼腕叹息。而我也考上了自己满意的一本院校,虽然不是什么名牌,好歹去了自己最喜欢的中文系。

再次回到学校,我刚要走进教室时,却偶然地看见他伏在走廊栏杆上朝外眺望。

我没有上前和他打招呼,而是拿出手机拍下了他的侧脸。

那就是我之前提到过的我手机里他的照片。那也是我手机里除了毕业合影以外唯一一张有他的照片。他穿着白色的衬衫,背后是黑色曼陀罗花的枝条,淡淡地几缕却复杂交错地蔓延过他的左肩和蝴蝶骨,如同羁绊。

可是我没有提到过的是,拍完之后,他看见了我。他张张口,想说什么,我却对他微微一笑。

我对他说:“没关系。”

他愕然,显然不知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只是朝他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就走进了教室。

打扫完之后,他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他说:“谢谢你。”

我至今没有明白他为什么要对我说谢谢,就像他也不会明白我为什么要对他说没关系。

[伍]

高三暑假,我在整理高中的东西的时候,偶然发现我的一本课外书里夹着一张散落的纸。

“练习册,三十七元,忘带笔记本,以此记之。”

是我的笔迹。

我突然想起他的那个微笑,深黑色的眼睛好看得不像话,像一片星光弥漫的海洋。

后来,我去了海南旅游,在无边的海面前,大哭了一场。

该说“谢谢你”的其实是我,不是吗?

上大学的第一年,我接触了一个网游,里面有一个角色叫纯阳,还有一首歌叫《纯阳雪》。

她是纯阳 最初一片雪

不知人间事 飞扬在山阙

是温柔长夜 光影的浮掠

关山总难越 共此一轮皓月

我有相思不可说

素心一片难着墨

我终于忍不住,给那个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的地址,写了一张明信片。

明信片上只有一句话:

“高三时《雨声》上我的那一篇《山有木兮木有枝》是写给你的。”

那是一篇山茶花与人类相恋的故事。最后那朵山茶花被夹在古书之中,枯萎之前,身下的那一句话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在明信片寄出之前,却突然在QQ空间看到他新发的一组照片。

应该是那个叫“嫣”的女孩子。他们手牵着手,站在花店面前,配字写道:“她的病总算完全痊愈了,高三那年我可没少担心她。”

花店门口的海报上,盛开着一束火红的山茶花。

我在明信片上画上山茶花的模样,将它夹进了《诗经》中。

我有相思不可说

素心一片难着墨

风未落 月已落

栈道长空人寥落

新雪落 又是一年的寂寞

……

长相思,长相思,若把相思说似谁——

怎能与君知。

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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