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傻子和九十年代
有个什么平,很多人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如今也想不起来了,总之,那是一个很热闹的地方,几乎望不到边的房子架得高高的在国道两边,特别是夜晚从上一个丘陵下来之前,远远望去,绵延的灯光给远行的人带来温暖。
人多的地方都是安全的,至少不会讹人。
村庄挨着国道,那是祖宗的荫庇。如果不会干好事,干点不上台面的事,也能养家糊口。大家过来过去的,也不太当回事。江湖饭大家乱,总比被欺负强。再说他们要能有被咱们讹一下的本事不巴不得呢。这是随车的老头子说给车上的货主和我听的。
也确实是这样,扎过胎的,都会见到那个二傻子。他每次都要到补胎的摊子那里看着,还数一数车轱辘们,好像车轱辘自己能跑了去。
老头子在我第一次被扎破胎以后,笑着推了推了头上的洗得褪色的蓝帽子,露出大半个额头。花白的头发和脸上的笑意,走遍全国也能使的神气样子,让我轻松下来。
明明是个倒霉事。老头子说,你不倒霉谁倒霉,人家都见识过,你就得见识见识。别看他的烟嗓,大声的里把地都能听见,从车头绕过来,补胎的摊子那里歪在破驾驶座上看不出年龄的家伙,上上下下都是灰不溜秋的,工装服上还有一个大口子,红秋裤都成黑的了。老头子递烟过去也不起身,吼着问几个?
一个一个。老头子哈哈着给他点上烟。
这家伙干活倒利索。不用扒下来,就在车锅上把内外胎搞定了,用的是冷补,看仔细是一个破螺丝扎的,还不错,没用三角铁。真是良心了。我嘟囔着。老头子一把打我头上,傻啊!三角铁扎破这里不补,补不好,跑几步坏了,也坏他名声!老头子不知道是在笑我还是在笑补胎的家伙。
二傻肯定在旁边,老头子说话像要掷到车那边一样,仰着脖子,在雾气刚刚落下的深秋,在那个傍晚的微光里,我有点在剧场看表演的感觉。
二傻子没有来。
补胎的家伙也没有多啰嗦一句。
比划出两个指头。
看得出,是个熟客的价钱。我赶紧掏出来放他座旁边倒扣着的半个大油桶底上,还用那半瓶酒压了压。
就势在边上快餐店吃饭,老头子一会儿从柜台那边嗨嗨嗨的过来了。手里攥着两个一口闷高粮酒,到桌子前面递给货主一个,坐下来抠开盖子,看着我俩说,二傻子前两天叫车轧死了。说罢端起酒杯与货主碰了碰,喝大口呲牙咧嘴的,抓住筷子就往嘴里填。他这回没有玩笑的意思,更不幸灾乐祸。他俩老江湖,嗨嗨几声又碰杯,一切都在酒里。我好奇他们像是失去了一位老伙计一样的气氛。
快餐自然很快。他们俩上车就开始呼噜,在薄雾的国道上,我把脚趾头都提上神了,还是像在梦里开着那台老旧的解放全挂大货车。仿佛走远了,仿佛还是在那个叫什么平的地方没有动。
不知道是我车技好,还是路干净了,后来经过这地方时再没扎过轮胎,也没有再下来吃过饭。只是远远地看着那片灯光,穿过那片灯光,还会想起始终没见过的二傻子。如果只是花二十块钱,认识他并不贵。长路漫漫,哪个地方都有点故事,好叫赶路的不沉闷,也不困。那时就这样。
那时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