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日并不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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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按照辈分的话，他称呼我姑姑，虽然他比我大了整整24岁。他于昨晚去世。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最初是吃惊但并不意外。吃惊那是因为他是生活在我周围的人，在老家，我们两家的距离非常近。不意外是因为，有心脏病是众所周知的事。

拖拖拉拉好多年，直至前两年险些晕厥才去大一点的医院检查。也并不是非常严重的问题，但必须得做手术，不然就像隐藏在身体里的一枚哑弹，始终是巨大的威胁。如今，当初医生的话一语成谶。

他没有做手术，是因为钱。手头不宽裕，家中还有些负债，他不愿意再借钱手术。至于他的家人，妻子和儿子也并没有表示出坚持手术的意愿。

我和他的儿子是再熟悉不过了，从小一起长大，同班同学。老家的亲朋得知他的身体状况，劝说他的儿子拿钱出来给父亲做手术，毕竟人比钱重要。可儿子表示，自己没有钱。

儿子高中毕业就参加工作了，还是在一家不错的国营单位，工龄十多年，连父亲几万元的手术费都出不起。我更相信他是不愿意。我不想对其中的原委妄加揣测，只是陈述事实。

因为有人曾亲耳听到，他曾经怨怼自己的父亲，攒的钱不够多，导致自己结婚买房处处需要钱的时候，手头不宽裕。

他几乎是没有想过一天福的。都说生儿育女，是老有所依。他却为劳苦一生。

儿子从外地回老家安家。他贷款在县城购置下一套商品房，为了尽量缩短还款的年限，每个月的还贷数目不菲。

家中的主要收入就是自家的果园，一年四季春种秋收，收成如何完全看老天爷脸色。我来自农村，父母也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村人，其中的辛苦，我再清楚不过。

他死在自家的果园，因为当下正是秋收的时节，担心被偷盗，所以他晚上在果园过夜。后来有人说，倘若是在家里，发现得早，或许还能有生还的机会。

生还的机会早就有不是么，一个正常的手术就可以治疗。

他是我们家的常客。前些天，母亲还跟我提起他特意送来一筐上好的苹果，留给我。

他不抽烟，不喝酒，不打麻将，做了一手好菜。生活节俭，衣服鞋子都是捡着儿子穿剩下的。自己甚至都不舍得办理缴费较高、报销比例和范围也能更多一点的农村合作医疗项目。

小的时候每每见他，总是在厨房。父亲和一班老伙计在客厅里噼里啪啦搓麻将，烟熏火燎。他则全权负责饭菜，我的母亲都可以歇着。

是个很好的人，每每有人提起，总是给予他这样的评价。

好人，可是没有得到应有的福报。

他的儿子，在微信朋友圈发布一些关于父亲走好的消息。我看到，一脸漠然，没有回复任何安慰的话。在我看来，父亲活着的时候没有尽到为人子的孝道，此刻说得再多，没有任何意义，虚情假意。

这个秋天称得上是“多事之秋”了。从未这么密集地听到各种死讯。近处的、远处的、有关的、无关的。

原来并没有来日方长这回事，有的只是死亡随时会降临的事实，以各种出其不意的方式。或急促迅猛，或缓慢祥和。

不知道他的离去，家人心中作何感想。失去亲人的悲痛肯定是有的，那后悔的心意能有几分。

我还是习惯早起。冬天早些时候，天都没有亮。开灯，看窗外漆黑的夜空，不救很快就会亮起来。四季轮回，昼夜更替，自然的生命力是最强悍的，非人力可更改或揣测。

在一个既定的结局面前，保持自身的愉悦、健康和洁净，并不算自私。有些爱，对亲人、对他人、对家庭执着投入，所剩无几，自己几乎无所得。

这不是意义，这没有意义。所有的意义都围绕自身产生，以自身为核心，而不是无条件付出直至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