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山中客

2020-09-28  本文已影响0人  提花买酒

招摇山不是一座山名,而是一片山脉,位于中州北部宁炎郡之内,横亘在北境与帝都嘉澜之间。其北面是山峦起伏的北境,而后便是一马平川的中州平原,澜沧江水在这片群山之中,蜿蜒而下。

裴旻离开北境寒沧城后,顺流而下,途径招摇山时,便决定弃了船,带着随行的两位家臣上了山。

这两位家臣是裴家军中易、谢两家的子弟,年纪倒也不大。身材魁梧,秉性耿直的唤作易木,不太爱讲话,武艺却了得。不到二十岁,不但习练家传的战阵武技,就连《剑典》也练了个七七八八。另一位面容清秀,性格更加活络的是谢门子弟谢安,在北境虽不像易木那般少年成名,但既是大哥宁川塞给自己的,想来武艺也不至于差到哪儿去。主要还是对于中州事务博文强记,一路上裴旻与他相互交流,倒也不显得无聊。

两人本是不情愿给这边小少爷做家臣,一来长公子裴宁川无论气度还是武艺,将来都是必然承继北沧候爵位的最佳选择,二来这位小公子身体瘦弱,无法修习武学,就连功名只向马上取,恐怕都无法做到,难不成真要去中个进士,博个文职么?

只是这一路上,裴旻宽仁平和的气质感染了他们,又都是少年心性,不多久便接受了自己的这位家主。

三人行走在山路之上,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不同于北境来如雷霆,去如奔马的瓢泼大雨,中州的雨却显得温柔与缠绵,雨细如丝,溅起星星点点的水珠,给群山笼上一层薄纱。远处,袅袅升起的炊烟彰显出一片祥和与宁静。

谢安撑了伞,跟在裴旻的身后,前方,一方草棚伫立,斗大的酒旗在烟雨中微扬。

三人进入了酒肆,刚进门,便听见一声嘲笑,“吆,还有人撑伞,想不到这深山野林里还有人比爷的谱还大。”

裴旻抬眼看去,一个华服的少年公子,正坐着棚内,嬉笑着看着自己,嘴里正大快朵颐,满口的熟牛肉还未咽下,一坛酒就跟着入了口。华丽的衣着与破旧的草棚极不相称,俊秀的面容与饕餮的吃相也显得极为滑稽。

“我家主人也是你能比的,该死的醉鬼。”谢安怒道,却被裴旻阻拦了。那位华服公子照旧狼吐虎咽起来。

三人坐下,裴旻自斟了一杯酒,朝着那名公子敬道,“朋友,在家寒沧城裴旻,看兄台气度不凡,想必也不是村野之人吧。”

“北境裴家的人,你小子脾气还不错,不知道裴家的那个醉鬼是你什么人。”

“我家侯爷是你能够..."谢安的话还没有说完,易木的剑已经出鞘,寒光闪过,犹如白虹贯日。

“吆,来硬的”华服少年脱口而出。

一声击剑之声,易木的剑已然被格挡在少年前胸。易木一击不中,回手继续刺出。

“不打了,不打了。“

那位华服少年却突然叫起来。

“你是门阀贵人,我爹说了,不许我跟门阀动武。”华服少年连忙甩甩手,放下剑,拎起一壶酒坐到了裴旻身旁。

“哼”易木冷哼一声,收剑入鞘,重新坐回了裴旻身侧。

华服少年自顾自的斟了一杯,转身说道:“店家有啥好酒好肉,都拿出来,小爷有的是银子。”转回身来,将油腻的双手在华服上擦了擦,朝裴旻一抱拳。

“兄弟,不打不相识。认识一下,我姓唐,在家排行二十三,江湖人称唐二十三。”

裴旻觉得这人挺有意思,自己斟了一杯,与他碰了一杯,一饮而尽。

“你小子长得斯斯文文,秀气的不行,人也还算豪气。不过我说你们家侯爷是醉鬼你也别生气,我爹还是个色鬼呢,要不然我能排二十三。当然,我和他可不一样。“

“咋滴,你喜欢男人?”木易冷不禁冒出这么一句话,偏偏他为人耿直,竟不似在开玩笑。

“呸,你才喜欢男人了,你全家都喜欢男人!你懂什么?别以为你是我打不过你。要不是看你在北沧候的面子上,早把你打趴下了。”

“公子说的老爷子可是唐海石老先生。”谢安却突然开口道,裴旻和易木都有些疑惑地看着谢安。

“对对对,就是叫唐海石,难听死了。”唐二十三头也不抬,正低头撕着盘中的烤鸡。

裴旻满心里都是疑惑,谢安凑近裴旻耳边说道:“嘉澜纾难堂。”

“有啥遮遮掩掩的,不就纾难堂么?切。”唐二十三丝毫不以为意,对谢安嘀嘀咕咕的做派很是不屑。

”放心大胆的说。“吞下口子的鸡腿肉,对着谢安说道。

谢安对了一眼裴旻和易木的眼神,缓缓开口道。

“纾难堂,总堂设于帝都嘉澜,除帮主外,分内三堂、外五堂,堂众有上万人。该帮主要营生就是替人纾难,号称只要给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所谓毁家纾难,只要你肯散尽家财,屠门灭户,杀人放火,无不可为。”

谢安说着瞥了一眼唐二十三的脸色,见他神态自然,便继续说道:“传闻这位帮主是剑圣门下。”

“胡说,剑圣门徒怎么做这样的事。”易木出声维护道,他虽仅学习了几个剑招,严格上算不得剑圣门下,却不容别人污蔑剑圣。

“只是传闻,还不一定呢。”谢安解释道,“不过这位唐帮主共有十房妻妾,连续生了二十二个女儿,才得了一个儿子,还是大房所生。坊间传闻,儿子出生之时,这位唐帮主十分懊悔,说道‘早知大房能生儿子,就不做那些无用功了’,成为一时笑谈。不知在下说的可对否。”谢安对着唐二十三笑道。

“大体不差吧,裴家兄弟,你这两个家臣有点意思啊。”唐二十三却没有恼怒,依旧笑眯眯地盯着裴旻。

“家臣无礼了。”裴旻起身施了一礼,说道。

“没事没事,他说的都是大体不差啦。老头子确实是这样了。”唐二十三随意的摆了摆酒。

“不可能,剑圣门徒怎么会成立这么个鸟帮。”易木仍是不相信。

“切,土鳖。”唐二十三继续解释道,“不过既然聊到这了,小爷就给你解释解释。这天下熙攘,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事儿还少么。纾难帮不做,自有其他人来做。剑圣门徒怎么了,不用吃饭了么?就是你将门,领的是皇帝的薪水,杀的皇帝的敌人而已,有什么不同?何况纾难帮把这件事规矩化了,杀多少的人收多少的银子,不也是一种公平?”

“唐兄此言倒也在理,是家臣孟浪了。我们一行前往澜沧,途经招摇山,便想寻访古迹,缅怀一下创世皇帝。如此荒郊野外还能与唐兄相识,也算是缘分,只是不知唐兄怎么来这里了。“裴旻见此人初看行事荒诞,但实际尚义任侠,都是少年心性,便没有隐瞒。

“唉,还不是我家老爷子。我想学剑圣的剑术,不但不教我,还要圈禁我。这不,我自己跑来找剑圣来了。”唐二十三无奈的摊开手苦笑道。

“剑圣大人在招摇山?”易木惊呼起来。

“白痴。”

唐二十三翻了翻白眼,另外两人也像怪物一样的看着易木,见他是真的不知,谢安拍了拍他的肩膀,摇了摇头说道:“兄弟,咱没事还是要多读书啊。”

“哈哈哈”三人一齐笑了起来,剩下易木一脸疑惑。

《澜沧纪年-天海录》:自帝始建澜沧,凡七千年,社稷有累卵之危者,神州有板荡之忧时,不知几何。凡此之际,有澜沧剑圣,为天驱者,扶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即倒,息武止戈,消灾弥祸。

剑圣者,世居招摇之山,非天下倾覆之际、苍生倒悬之时,不现于世。传”剑典“为剑圣所著于世,澜沧有好事者,习得一招半式,自诩为剑圣门徒,贻笑矣。剑圣者,一人一剑,为天所驱,公而忘私,利不苟就,害不苟去,唯义所生!

细雨滴答滴答的落着,四人饮酒观雨,不觉已经到了薄暮时分,空山新雨后,雨止虹现,空气中满是草木山石清新的气息。四人少年心性,酒酣意满,便结伴前往招摇山中探寻古迹。

群山深处,一处茅草院内,几只锦鸡正在欢快地觅食,天色将暮,素袍的夫人驱赶着这些锦鸡回笼,白色的长裙星星点点的是泥水、露珠、草汁的痕迹,除了有些凌乱,更带着一股生气。女人的年纪应该不大,三十左右的样子,算不上多美,脸色却是红润,举手投足间别有一番风韵。只是独居在这深山野林之中,却显得有些另类。

喝醉的人总是会觉得口渴,裴旻四人,吹吹侃侃了一路,早已是口渴难耐。见前方有人家,不带敲门,便径直走了进来。女人回头的时候,便看见自己的院门口站着四个少年。

见四个醉鬼直接闯进院内,女子有些不悦,微微一皱眉。

“哪里来的浪荡子。”女子抛了手中的鸡食,站在院内看着四人说道。

“浪荡子?说我么?像小爷这样的嘉澜贵公子,再饥不择食,也不至于看上你这样的大婶啊。“

闻听唐二十三的调笑,易木和谢安都嘿嘿的笑道。

裴旻自觉有些不妥,狠狠瞥了一眼身边的两个家臣,说道:“晚辈是出来游学的士子,途径招摇山,便想来寻访古迹,瞻仰下创世皇帝的伟业。一路游闹,不觉天色有些晚,无意冒犯。”说着便施了一礼。

“这还像话。“女子回答,“不过这荒山野岭,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适合留你们,何况我今天有故人要来拜访。天色不早,还是早点走吧。”

”嘿,小爷还就不信了,小爷别的没有,就是有钱。小爷今晚就要在这住下。什么故人要来,怕不是老相好吧。”唐二十三大概是喝多了,说着便要掏怀中的金珠。

“放肆!”女子出声喝到,裴旻忙扯着唐二十三往外走,这家伙虽然没啥坏心眼,但这嘴着实是讨厌的腻害。

“各位自便了,还是奉劝各位,招摇山深,还是早点回去的好,嘉澜繁华盛世景,何苦来此。”说着便走入内室,闭了门。

四人出门,此时夜色已浓,山深林密,决定还是在这将就一下,四人斜倚在小院的篱笆外,篱笆内一盏昏黄的灯在漆黑的山林间,仿佛在等谁。

“该死的婆娘,呃...."谢安见不得自家主子露宿在外,扭头便要去院内跟女子理论,话还未说完,便被易木捂住了嘴。

裴旻,有些不解,唐二十三跟他示意不要出声,低声说道,”趴下,有人来了。“

四人伏在地上,带着泥土气息的草叶隐匿住了他们的身形。四人面面相觑,四周寂静,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四人疑惑,却不知这队人究竟是冲谁来的。

仿佛是为了解决四人的疑虑,院内房门洞开,灯光映射在院内留下长长的影子,依稀是那女子。

“桓儿,好久不见了?“

干净的嗓音如同月光一般洒落在庭院内,又荡漾着飘进密林深处。

不多久,从林中走出一名黑衣男子,隐匿在黑色的斗篷之下,在他身后,约莫十几个黑衣人已经将篱笆院围了起来。

”师傅。”

男子呼道,将斗篷摘下,露出一张坚毅的如同青铜一般的脸,发色已然斑白,竟比他口中的师傅竟还沧桑些。

“多年不见,您还是这般,我...却是老了。”男子缓缓开口道,自嘲声中竟有些失落。

“这么多年,您还好吧。”男子问道。

“还行”

女子回道,声音淡然,不见悲喜。

“不过你是真的老了,当年带你回来的时候,你还是个倔强的小男孩,才这么高。“女子用手比划着,忆及往事,女子语气稍微有些亲昵。

“可是啊......如今却提着刀,回来了。当年你盗走了风之羽神戒,今天,又想从我这拿走什么呢?”女子嘴角微扬,语气有些推搪,带着些自嘲的口吻。

裴旻四人伏在齐肩高的簑草之中,微微抬起头,看着场间的局势,黑衣人来者不善,而院内的女子又是何人?

男子却没有继续叙旧的打算,他缓缓抽出手中的刀,凌冽的寒光在夜色中闪现,与别人不同的是他持刀的是左手。

“左手持刀,到底是个有天赋的孩子啊。如果稍微收收你的贪欲,未必不能成为下一个剑圣。只是可惜..."

女子出言轻叹道,“剑圣”二字惊得裴旻四人几乎要跳起来了,隔着草木间隙,只看见一个模糊的黑色身影矗立在黑暗中,手中的刀却如弯月,寒冷深沉。

“剑圣?”男子诡异的露出一丝笑容,微微翘起的嘴角在斗篷下显得有些嘲讽。

“澜沧剑圣,呵呵,自以为代天执剑,守护苍生,隐没在荒山野草之间。可是你看看这如今的天下,谁还记得你的名字。嘉澜的权贵们在秦楼楚馆中醉生梦死,南方的灾民却流离失所,易子而食。高傲的帝君还在九龙塔上酣睡,狰狞的血与火之神在黑暗之中苏醒。”

“乱世就要来了,师傅。”

左手的刀随意挽了一个刀花,便如离线之箭一般冲入院内。

女子轻叹一声,在刀间即将触及自己胸口的瞬间,一柄长剑凝聚在身前,铿锵的刀剑交鸣之声,在夜色之中格外刺耳。周围的黑衣人,此刻也已一窝峰的冲进院内,寒光四现,夜色中尽是刀光闪现。

一击不中,男子横刀挥斩。女子却一个冲步,从男子身旁掠过。

一点寒芒闪过。

“一剑流”一名黑衣刺客,话还未出口,便倒在院内。

女剑圣却没有迟缓,长剑善舞,霜寒九州。

谁能想到,这幽山密林之中,竟上演着如此惊心动魄的搏杀。

“天道盟众,天海伏魔!”

男子厉声喝道,数名黑衣刺客瞬间结阵,口中念念有词,黑色的雾气夜色中愈加凝结。

女子收剑回撤,冷眼看着纵容,开头道。

“你杀不了我的,桓儿。可是就算你杀了我,又能如何呢?”女子问到,语气却有些失落。

“我没想对您怎样,师傅。只是我想让您看看这么多年,我从没忘记自己的使命,这澜沧早就烂透了,我不过是想为天下苍生挣条活路。”

“而我,在您废去我的右手后,我便开始左手使刀,今日不过是向师傅请教几招,看看桓儿这么多年是不是生疏了武艺。”

“那便来吧。”

浓重的黑色雾气不知不觉已笼罩整座庭院,雾气中似有雷光闪现。黑衣刺客们在雾气中杀向女子。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刀剑交鸣之声划破幽冥。

趴在草丛中的四人此时见院内已是一片漆黑,担心剑圣的安慰,便悄然向着院子爬去。

谁知银瓶咋破,一声娇喝。

“纵横!”顿时剑光四溢,浓厚的雾气出现万道金色裂纹,摇摇欲坠,破裂仿佛寸息之间。

“大辟之刀!”

雾气炸裂之际,黑衣男子提刀跃起,刀势如龙,犹如白虹贯日,直斩而下。

刀剑铿鸣之声震得所有人耳膜发疼,浓雾散去,女子横剑站立长剑,男子执刀而下,依旧停留在半空。刀势汹汹,风尘四起,女子的发丝飞扬,面色有些苍白,而周围的一圈黑衣刺客竟有四五人倒在了地上,零星的几个能够站立在场间的也仿佛身受重伤,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

女子持剑急退数步,忽然长剑指天,说道:“刀行剑势,桓儿,你倒是真有不少长进。不如看看师傅这招——劈天!”

招名出口,女子执剑跃起,素衣银剑,犹如天神降世,剑引风势,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眨眼间,便已至身前。

长剑犹如大河落下。男子脸色突变,横刀相抗,只一个接触,“铮”的一声,墨色巨刃便破碎,碎片四溅而出,扎入男子的胸膛,脸色大惊,脚步却没有停留,迅速向后退去,这才堪堪躲过了这致命一击,胸前却已是一片血色。

女子此时仿佛也是耗尽了气力,并没有再次追击。

“澜沧?果真是澜沧....咳咳”男子惊呼道,口中有鲜血咳出,眼神却止不住的狂热。

“你不是为了它来的么?”女子斜眉问道,语气略有嘲讽。

“哈哈,果然是澜沧。澜沧之剑,时间强者的梦想,天下武者的旗帜,本就该于乱世之中开疆辟土,深埋幽山岂不可惜。”

“对不住了,师傅。”男子说道,一挥手,场间数名黑衣刺客便围拢过来。

此时此刻,趴伏在草丛中的易木和唐二十三早已是忍不住,想要冲进院内,守护澜沧的守护者。裴旻却没有任由他们胡来。站起身来,朗声朝院内喊道。

“嘉澜缇骑营刺候—裴旻,奉帝君之令,求见剑圣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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