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风云录 - 38 - 落花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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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婉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睡在一片柔软的干草上面，身上还盖着一件厚厚的长袍，耳边听到柴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一阵热气从旁边传来，身上脸上都感觉暖融融的。

她突然想起之前的遭遇，呼的一声坐了起来，摸了摸身上的衣衫，都还好好地穿在身上，浑身上下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那柄从不离身的宝剑也静静地躺在身边的地上。

温婉正在惊疑不定，一个声音道：“你醒啦！”温婉转头一看，原来自己此时是在一座破旧的大房子里，左边有张供桌，供桌后面立着三个人像，中间一人红面长髯，头戴绿巾，依稀是关帝的模样，左边一人手捧一册书籍，右边一人扶着一柄大刀，当是关平与周仓。

离她不远的地上烧着一堆木柴，火焰吞吐不定，火堆的另一边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正向着她咧嘴而笑。

温婉跳起身来，刷的一声拔出宝剑，剑尖指着那名男子，对他道：“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那男子对长剑浑不在意，笑道：“你对那些恶徒说话时那么斯文有礼，为什么对着救命恩人反倒这么凶？难道女人真的都只喜欢坏男人吗？”

这话多少有些戏谑的成分，温婉柳眉一竖，正想发作，突然看到那男子身边有一根黑黝黝的竹杖，登时想起自己在被恶虎帮迷昏之前有个人突然出现在她身边，手持一根黑杖将恶虎帮的人打倒，之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难道这个男子就是当时救自己的那人？

她这样一想，心意登平，当下还剑入鞘，对男子一拱手，道：“不知阁下高姓大名？如果真的是你将我从那几个恶徒的手中救出来的，温婉感激不尽。”

男子没有直接回答温婉的问题，却道：“这一手可帅得很啊！”温婉一愣，接着便意识到他这是在夸赞自己回剑的动作干脆利索，脸上微微一红，说道：“不敢当。”她心中踌躇，男子没有回答她的提问，是要继续追问还是就此罢休。

她正在纠结中，只听男子道：“在下独孤云，乃是逍遥窝的护法使者。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温婉生性柔顺，见这位独孤云虽然形象邋遢，但说话还算有礼，比恶虎帮的那些人可强得多了。她心中其实已经确定独孤云就是救她的人，当下便道：“我叫温婉。”独孤云看着温婉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光芒，笑道：“你不再怀疑我是坏人了吧！”温婉的身子福了一福，低声道：“不敢。多谢独孤大哥救命之恩。”

独孤云躬身回礼，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突然间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温婉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我们这是在哪里？”独孤云道：“这里是荥阳城北的关帝庙，你昨天中了恶虎帮的睡美人，在这里整整睡了一夜，这会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啦！”

他随即又道：“好在这睡美人只会让人浑身无力，昏迷不醒，倒是没有毒性，不然我还得去恶虎帮为你讨解药，只是留下你一个人在这里，我又...”

独孤云说到这里突然住口，他虽然话没说完，但温婉猜也能猜到他是什么意思，不由得脸上又是一红，感激道：“多谢独孤大哥。”独孤云哈哈一笑，将心中的尴尬一扫而光，对温婉道：“不知温姑娘接下来意欲何往？”

温婉见他说话总是带着三分文气，与外表的粗豪反差甚大，他的问题又让她想起了那个人，不愿在这上面多说什么，便反问道：“我听说逍遥窝的人都是一群叫花子，独孤大哥你这么有本事，说起话来倒像个读书人，怎么会做乞丐呢？”

独孤云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悲痛，温婉见状心中暗暗责备自己太过鲁莽，这种问题怎么能随便问？

但独孤云随即又立刻变回原先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道：“我从小家境还好，读过几年书，只是后来家道中落，父母早亡，我一个人流落街头，不得已才做了叫花子。好在遇到了当今逍遥窝的帮主邹鹤鸣，见我可怜，收我做了徒弟，便一直留在逍遥窝了。”

他话虽说得简短平淡，但温婉突然没来由地对他生出一股怜惜之情，独孤云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但经历似乎颇为复杂，从阖家安康到沦为乞丐，其中定然包含着无数伤痛，自己这样冒冒失失地询问，却勾起了他对那些不堪往事的回忆，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她正在自怨自艾，独孤云却道：“你饿了吧！”经他这一提醒，温婉这才意识到她从昨天中午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肚子实在饿得厉害，忍不住点了点头。这种事要换了别人询问，她多半会不好意思地摇头否认，但是在独孤云面前，她却毫不犹豫地点头承认，仿佛他是自己早已极为熟识的伙伴一样。

独孤云呵呵一笑，拿起一根木柴将火堆拨开，露出一个圆滚滚黑乎乎的东西，温婉瞪大了眼睛，不知道那是什么。独孤云用木柴在那东西上一敲，那东西顿时裂成几块，原来是一团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泥块。紧接着一股诱人的香气飘散开来，泥块里面竟然是一只内脏被洗剥干净但却没有拔毛的野鸡。随着泥块剥落，野鸡浑身的毛也跟着脱落下来，露出里面烤得焦黄的鸡肉。

独孤云将野鸡一分为二，递给温婉半只，道：“吃吧。”温婉接过来一看，只见那野鸡肉白嫩喷香，只觉得食欲大开，当下也不客气，撕下一条鸡腿便吃了起来。

她的一条鸡腿还没啃完一半，独孤云的半只野鸡已经全部下肚，他舔了舔油腻的十指，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温婉微微一笑，把自己手上的那半只鸡也递给他，道：“我吃一只鸡腿就够了，剩下的还是你吃吧。”独孤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你这饭量也太小了，一只鸡腿哪够？”

话虽这么说，他见温婉伸出的手并没有缩回去，还是举在空中，当下接过来道：“那我就不客气啦！”说完又是一阵风卷残云，那半只鸡瞬间又变成了几块骨头，此时温婉手里的鸡腿也才刚刚吃完。

吃完烧鸡，独孤云不等温婉说话，说了声“你稍等一下”就跑出了庙门。温婉虽然只吃了一个鸡腿，但手指上免不了会沾上些许油腻，正想着怎么找水洗手，只见独孤云端着一个木盆走了进来，里面有半盆清水，对温婉道：“洗洗手吧。”温婉没想到一个乞丐竟然如此善解人意，心中顿时感到暖洋洋的，她轻声道了声谢，便将双手在水里清洗干净。

洗完之后她才注意到独孤云也是双手油腻，当下笑道：“外面有水井是吗？我去把这脏水换掉，让你洗手。”独孤云笑道：“不敢麻烦姑娘，这水还是清凌凌的，我就用这水洗洗就好。”说完不等温婉同意，便将一双大手伸进水里揉搓起来。

温婉见他用自己用过的残水洗手，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动，独孤云将手搓了几下，突然间浑身一动不动，两只手依然泡在水里。温婉看得心中奇怪，问他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水太凉？”

独孤云经她提醒，猛地回过神来，脏兮兮的脸上竟然泛出一阵红晕，结结巴巴地道：“没什么，没什么。”他赶紧三两下洗好手，又抢着将木盆端出去倒掉，放下木盆后，他不由自主地将洗过的手凑在鼻端闻了一下，似乎那里真的沾上了一丝淡淡的香气。

温婉走出关帝庙，见独孤云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心想这个人怎么这么奇怪。但她方才问错了话，这会吸取教训，不再乱问，走到独孤云身边，对他道：“独孤大哥，我要走了。”独孤云身子一震，问道：“你要去哪里？”

温婉不想跟他说起孟烟寒的事情，便道：“我没什么确切的目标，就是四处散散心吧。”独孤云道：“你是不是还要去找那个孟烟寒？”温婉诧异地看着他，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找他？”独孤云的心中泛起一丝苦涩，道：“那天你跟恶虎帮那些人的对话我都听到了。”温婉脸上一红，低下头不再说话。

就在这时，远处的街角转出一名年轻的乞丐，急匆匆往关帝庙这边走了过来，距离独孤云还有两三丈的时候，突然看到了独孤云旁边的温婉，他立刻停下脚步，眼睛盯着独孤云，脸上露出询问的神色。

独孤云扬声道：“刘兄弟，什么事？”那乞丐走到独孤云面前，又侧头看了温婉一眼，才对独孤云道：“启禀大哥，兄弟们都已经在城东的吴家废园会齐。”独孤云道：“好，你先过去，告诉兄弟们我随后就到。”那乞丐说了声“遵命”转身就走，临走前又看了一眼温婉，嘴角露出一丝暧昧的笑意。

这笑容独孤云和温婉都看到了，两人的心中都感到一阵不自在，独孤云道：“温姑娘，我有要事在身，需要立刻赶去城东。临走之前，有几句话想对姑娘说。”

温婉忙道：“独孤大哥有话请讲。”独孤云朗声道：“据我所知，这孟烟寒乃是梁王朱温手下的谋士，朱温虽然势力庞大，但荒淫残暴，治下军民对他多有怨言。我虽然与孟烟寒从未谋面，但也听到过关于他的一些传言，据说此人阴险狡诈，绝非正人。他能与朱温这种人为伍，人品只怕也好不到哪去。姑娘若要与他交往，还请千万小心在意，莫要被他误了终身。“

温婉听了这话，只觉得又羞又恼。羞的是她对孟烟寒的心思竟然被独孤云猜得清清楚楚，恼的是独孤云对孟烟寒的评价如此之差，实在令她无法接受。但独孤云是她的救命恩人，方才的这番话又堂堂正正，出于至诚，这番心意不能不令她深受感动，当下拱手道：“独孤大哥的一番美意，温婉心领了。”

独孤云见她言不由衷，心中一阵失落，但还是慨然道：“这些都是我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一面之词，也许孟烟寒并不像传言中那么不堪，倒让姑娘见笑了。”温婉淡淡地道：“不敢。”

独孤云一抱拳，道：“温姑娘，我要走了，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转身拔腿就走，身子晃了几晃便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身法极为迅捷。

温婉原本就是打算向独孤云道别的，现在看他先走了，心中突然间又变得有些空落落的。方才两人的对答明显话不投机，凭着女性特有的敏感，独孤云对她的一番心意她何尝不知，他临走时的话里隐约带着一丝不满，她也完全感受得到。但她的心思已经全都被孟烟寒占据了，再也容不下第二个男人，只能在心底暗暗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