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天与听

（一）

很多人都知道柯问天是一个疯子。

他骑着毛驴，一身布衣，一双草鞋，右手执剑，左手握书，书生不是书生，侠士不是侠士，不伦不类，一路直前，遇山翻山，遇河越河，从不转弯，目无天地，狂妄嚣张。

不知天地，不为正义，一把剑行天下，杀尽挡剑者，不顺者，问剑者，不问善恶，只顺从心意。柯问天从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自认恶人，他只是在做自己。

一路朝前，荒漠，小镇，繁荣，他还是他，昂首笑天，眼睛长在头顶。没有人知道他从何处来，而他也不知自己将往何处去，便往前走算了。

他来到世上最繁荣奢靡也最尊贵的地方：天子脚下。一个京都装下着无数贵不可言的人，也承载着不少卑微泥潭里的蝼蚁。

柯问天熟读诗书，却与高雅不搭边。他骑着毛驴，翘着二郎腿，一身布衣凌乱，还有点脏。为了一坛酒与人对骂上好几天，脾气坏，心眼小，与人斗气，会翻桌砸人。很多人恨不得他死，他一直活得好好的，只因为他很强。有多强？没有人知道，只是他从未败过，也没有人在他剑下活下来。

（二）

何为花？即使跌落泥泞里，花依然是花，在污垢里开放。

三十六个舞娘同时舞动，流光晏紫，宛如百花绽放，争妍斗丽，美不可言，而她在鲜艳的花丛中，迎风而生，与百花争艳，艳压群芳，绝世独立，不染风霜，舞得美惊人。

听雨算不上绝世美人，至少在舞坊里比她美的人很多，仅是清秀佳人罢了，但一舞惊人，所有人都知道跳着舞的听雨美得惊心动魄。在这繁华堕落的风尘里，她不是风尘女子，而是活成了大家心里的舞蹈大家，她好像天生为舞而生。

灯火灿烂中，在这黄金堆砌的夜光里，她是台上的仙子，他是无意闯进的疯子。

他不懂曲艺，只觉得台上的女子很美，看得自己眼睛不敢眨一下，直盯盯着她，美得自己的心狂跳。

此时，他是别人眼里的乡巴佬，长得一般，粗俗的很。但他跟自己说：我爱上了那女子，她是属于自己的。

（三）

柯问天难得地想了一下，怎样做才让人有好印象。于是他决定第二天正式上门拜访。

舞坊是夜里的喧闹，白天的无声。

听雨一般只在夜里起舞，很少见客，更何况是白天见客。不过看在妈妈满脸难为下，她还是去见了这位很凶的疯子。

很意外，那人似乎如小孩子般忐忑，目光闪躲无措，结结巴巴地说：
“你，你跳舞，跳得真，真好看。”她不由得莞尔。

柯问天第一秒看到她，觉得自己完了，手脚僵硬，言语不清。

可京都王孙贵族千万，可听雨偏偏让他入了眼，好生让人奇怪。但柯问天却那么理所当然，听雨也安然之。

此后，柯问天常常在白日里去见听雨，听雨静静地听，问天结结巴巴地说，或者听雨为他一人起舞。

问天不懂舞，但他懂听雨，而听雨也心悦他。

听雨喜欢在舞坊跳舞，问天喜欢骑着毛驴，天下行走。

两人约好以后一起游天下。

每一次问天来的时候，再大的风雨，听雨也等他。离别时，听雨以舞相送。

（四）

问天骑着毛驴遇见了一个书生，一个真正的书生。

书生着锦服，洒脱俊朗，一身书香，让人一见顿生好感。问天一见如故，书生慕名挑战。

问天使剑，剑如其人，快而狠，剑光影影，一股狂风平地起，夹着风雪袭来，点点锋利。书生执扇，身影屹立不动，扇如天幕，坚不可摧，可攻亦守，攻其不意。

两人旗鼓相当，越战越勇。最后柯问天险胜，书生是第一位从他剑下活下来的人，虽然满身鲜血，重伤，但也是活下来了。

而两人却一战相惜，成为好友。

柯问天是狂妄的，骑着毛驴却会指着天骂，恨不得邀天一战。书生以礼待人，如春风沐人。截然不同的两人却谈天论地，喝酒大口吃肉。

此后，毛驴旁边便多了一书生，两人相伴同游。

（五）

听雨死了，在跳一场霓裳舞后，穿着一身美丽的舞服在房间里永远熟睡了。她被人吸干了血液，脸很白，如雪，脸上还隐约着忧愁，在牵挂着。

问天抱着听雨，被抽了魂魄，像木头。

那些恨极他的人可以在心里偷笑了，没有人想过柯疯子也会失去狂妄的一天。

凶手是谁？没有人知道，没有线索。

柯疯子真的疯了，开始到处杀人。

等血染满他的布衣，开始发黑，柯问天成了武林公敌，人人诛之为快。问天很强，强到从未败过。但他始终是人，是人就会累，也会死。

三天三夜，他杀了三天三夜，江水染红了，依然没杀完。人群一圈圈围着，柯问天拼命要杀出去，他已重伤要死，自己的鲜血流了一地。但他要逃出去，哪怕像一只狗，哪怕把所有的骄傲狂妄扔掉。

书生来了，一扇开路，挡下所有杀器。

他带着柯问天，誓要杀出一条血路。

人很难与整世界为敌，因为人杀不尽。永远文质彬彬的书生，在血战中艰难支撑。

可突然一剑从后背穿心而过，突如其来。回头，书生对上柯问天仇恨的双眼。书生惨然一笑，毙命。

众人皆惊，柯问天拔出剑，喊道：
“我柯问天今日大仇已报，死而无憾。”自刎而亡。

后有人拾起尸骨与听雨合葬。

没有人知道，书生第一次见到听雨时想的是什么。他想起自己已故的妻子，他发现她们是如此的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