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下一站，巴黎》| Chapter 7
连载《下一站，巴黎》| Chapter 7
北京。
“在国内念研究生有什么不好？非要去国外！”男人的怒吼充斥着整个房间。
“出国念书怎么了？国外的IT产业发展就是比国内要好！”苏子墨也是吼出来的。
“你知不知道出国念书要花多少钱！”
“又不花你的钱，你心疼什么！”
“好啊，那你滚去法国吧，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谁稀罕你的钱？”
“你给我滚！”
苏子墨摔门而去，然后听见有什么东西砸在门上。这大概是他和父亲爆发的最激烈的一次冲突了。父亲从大一就告诉他毕业要考清华大学的研究生，有前途，然后毕业到一家国企上班。可是大三的时候，苏子墨忽然改变了想法，偷偷申请了巴黎大学的研究生。
离开北京的前几天，苏子墨一直都住在一个一晚上只要八十块的小旅馆里，白天去商场转一转买些需要带的东西，或者在这偌大的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荡。尽管这座城市他生活了二十二年，可是却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从小到大他的生活都很简单，除了学习就是一个人安静地写东西，就算不写东西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出门，像这样在北京城里漫无目的地游荡。他从没有主动地去交朋友，所以这么多年没有被时间淘洗掉的也只有方思媛一个人了。
在决定去法国之前，苏子墨曾经问过方思媛。
“你想去法国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方思媛问道。
“如果我说是为了有更好的发展你肯定不会相信的。”苏子墨说，“你应该知道的，有一部分是因为杜郁淇。”
“你还没有走出来吗？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我想再努力一次。”苏子墨的眼睛里仿佛重新燃起了希望，“她曾经说，她以后一定要去法国，那我就去法国等她。或许我们还会遇见呢。”
“可你连她什么时候去都不知道，你要在法国等她几年？”方思媛的话里掺杂了些恳求的语气，“别傻了行不行？”
“一定会遇见的。”苏子墨坚定地说，“一定会的。”
方思媛也不再说话了，她知道再怎么说下去都无法改变他的决定，尤其是这个决定涉及到了杜郁淇。苏子墨眼睛里的希望飘忽不定，巴黎那么大，即使是在埃菲尔铁塔脚下，他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遇见她。可是他不愿意放过这个虚无缥缈的希望。
离开的前几天，某一个瞬间苏子墨也会突然质疑自己，自己的这个决定是否值得。可是人生中的每一个决定都像是一次赌局，没有人能预先知道结果。
“在巴黎一切顺利。”方思媛发来的消息。
苏子墨回了一个呲牙的表情。然后退出微信，卸载。
我就要飞了。他想。
巴黎。
苏子墨一遍又一遍地查着自己钱包里剩余的零钱，不多不少还有五百欧，加上账户里的五千块人民币，折合下来差不多一千欧。这是苏子墨现在的全部资产了。
虽然法国的消费水平在欧洲算不上特别高，但苏子墨还是隐隐感觉到了财政危机。如果按照正常消费计算，可能这个月还没有过完，他就已经破产了。尽管他现在也可以赚一些零星的稿费，但还不算是一个稳定的经济来源。
似乎现在他的创造力再也不如高中时代了。
苏子墨起身出门，楼下何佳伟正坐在沙发上，在电脑上敲着代码。
“何佳伟，你在写什么？”苏子墨坐到何佳伟的旁边，目光在屏幕上飞速移动。
“一款游戏的开发。”何佳伟说，“最近我和阿拓正在做的一个项目，我负责程序设计，他负责算法优化。如果完成的话还有钱赚呢。”
“什么项目啊？能不能带上我？”苏子墨嘿嘿一笑，“我最近比较缺钱……”
“这种项目你今年还不能做，有很多东西是你现在正在学的。”何佳伟笑道，“明年会有教授专门带你的，你可以跟着他去做项目。我和阿拓是同一个导师。”
“哦……”苏子墨有些失望。
“不过你要是缺钱的话……可以先去做个兼职。”何佳伟说，“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去的那家香舍吗？”
“嗯，记得。”
“你可以去那里试试，那儿最近好像在招人。”何佳伟递给苏子墨一张名片，“这是老板的名片，刚到巴黎的时候我和阿拓还有Cancy都是在这儿打工时候认识的，后来我和阿拓就没有在做了。”
“嗯，听起来不错！”苏子墨接过名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能找到这样一个安静的咖啡馆打工，还能赚些生活费倒也不赖。他这样想着，跟何佳伟道了谢之后便收拾出门去了。地铁上尽是为了生活的年轻人，苏子墨忽然感受到自己正在一点一点地融入这座城市。为了自己，而不仅仅是为了杜郁淇。
香舍里有不少顾客，大部分都是学生，有的坐在靠窗户的位置上看书，有的坐在里面的角落里聊天讨论，但整体上显得很安静。夏晓婷正在吧台边上仔细地磨咖啡豆，见苏子墨进来她停下手中的活计热情地打招呼道，“嘿，苏子墨，又来喝咖啡？”
“啊，不是……事实上，我是来应征的。”苏子墨有些不好意思，“我最近比较缺钱……想打个工赚些生活费。”
“是阿拓和何佳伟那两个家伙让你来的吧？”夏晓婷笑了笑，从吧台里走出来，朝苏子墨摆摆手，“跟我来。”
夏晓婷带着苏子墨上了楼，苏子墨这才发现香舍的二层是一个小书店，虽然规模不大，但各种各样的书应有尽有。书店的每扇窗户前都摆着一张书桌，角落里放着两张单人沙发和一张小茶几。一个看上去三十岁出头模样的中年人坐在沙发上，捧着一本法文小说认真地在读。
“冯老板。”夏晓婷走到男人跟前，轻声喊道。
男人抬起头来，目光在苏子墨身上停留了一会儿，问道，“怎么了？”
“这是阿拓和何佳伟的新室友——苏子墨，他想来店里打工。”夏晓婷介绍道，“苏子墨，这是‘初念’的老板——冯川，也是中国人，来自台湾。”
“您好，冯老板。”苏子墨礼貌地欠了欠身。
“啊，是阿拓他们的朋友啊，你好。”冯老板笑了笑，“可是我们店里已经不缺人了，暂时没有合适你的位置啊。”
苏子墨愣了愣，显然是没有想到这个结果。
“怎么会？老板，前两天你不是还说一个人打理这些书太累了，想找个人帮忙整理吗？”夏晓婷说道。
“我就是一时抱怨，我还是习惯自己整理。”冯川合上手里的书，无奈地笑笑。
“那……让他留下来当我的助手吧，楼下那么大的咖啡店就我一个人打理……”夏晓婷略带请求地语气说，“好不好，老板？”
冯川的目光在苏子墨和夏晓婷的身上来回游移了好一阵，终于开口道，“那好吧，先让他干一段时间，能不能留下还是要考察一下。”
“真的？谢谢老板！”夏晓婷开心地欢呼。
“谢谢老板！”苏子墨舒了一口气，朝冯川鞠了一躬。
“你该谢谢Cancy才对。”冯川摆摆手，“好了，Cancy，他就由你来带吧，一个月之后我再考察他。你带他去熟悉一下吧。”
“遵命，老板！”夏晓婷认真地敬了个礼，然后又噗地笑出声来。
夏晓婷带着苏子墨来到仓库，拿了一件酒红色的咖啡师制服给他，又扔给他一顶黑色的帽子。“嗯，很好，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助手了。”夏晓婷上下打量着苏子墨，满意地点点头。
“刚才谢谢你了。”苏子墨说。
“不用客气，虽然我们是朋友，但是我教给你的东西你也必须全部好好学哦。”夏晓婷一边说着一边带苏子墨回到吧台，“其实这家店一共也只有我和冯老板两个人而已，没有课的时候我就会过来工作。”
“那你不是会很忙？”苏子墨问道。
“其实还好啦，这里只有在午餐和晚餐后的客人会多一些，而且大多数都是学生。”夏晓婷说，“基本上你的工作就是，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所以在此之前，你需要熟悉一些调配咖啡的基本知识。”
“嗯嗯，你说……”
夏晓婷一一讲述了吧台上的各种奇形怪状的工具的用处，还有吧台里各种咖啡豆的知识和制作咖啡的基本流程。苏子墨一边听一边暗自感叹夏晓婷在讲述咖啡时候的坦然自若，他对眼前的这个女孩的钦佩不禁又增添了几分。
于是苏子墨便这样开始了他的打工生活。他每天早晨吃完早餐之后去学校上课，下了课便就赶到店里。因为夏晓婷是二年级，课要比苏子墨少得多，所以几乎一整天都会待在香舍。晚上十点钟的时候苏子墨便告别夏晓婷，搭地铁回公寓。
这样的生活虽然日复一日，但是苏子墨感觉很充实。至少现在做的这些，都是他所希望的，也是他自己的选择。为了杜郁淇，这个理由听起来深情脉脉，但她就像远处若隐若现的灯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消失不见了。
似乎人这一生，还是要为了自己生活。
这一天苏子墨赶到香舍的时候，发现吧台旁边围了很多人。这群人为首的是两个金发碧眼的老外，穿着破洞的牛仔裤和大黑色的风衣，放浪不羁。
“干什么，你们！”苏子墨拨开人群冲到吧台前，看见夏晓婷站在吧台里面，低着头盯着吧台上的马克杯，眼睛里充满了委屈。
“你是谁啊？多管闲事。”一个老外咧开嘴哼了一声。
“她在我们的咖啡里面放蟑螂！”另一个老外伸出手指了指吧台上的马克杯，苏子墨定睛一看，那咖啡里竟真的有一只虫子在蠕动！他惊讶地望向夏晓婷。
“我没有！”夏晓婷摇摇头，声音之中的委屈几乎能够拧出来。
“那这个你怎么解释！”先前说话的老外啪地将马克杯拍在吧台上，溅出的咖啡吓得夏晓婷又往吧台里面躲了躲。
“够了。”苏子墨面无表情地从马克杯里抓出蟑螂，扔到地上碾死了。他瞪着那老外的眼睛，掷地有声地说，“在我们的吧台上方有一个监控摄像头，可以监控我们的咖啡师的一举一动，她有没有做这种事一看便知——但是，在座位的上方，我们也安装了监控摄像头。如果你想看的话，我们可以一起看一看。”
“你……多管闲事！”那老外扔下一句话便离开了。苏子墨望着他们的背影不屑地冷哼一声，没想到天下乌鸦一般黑，在巴黎这种地方也不乏地痞流氓的出现。
“你还好吧？”苏子墨关切地问道，“他们是谁啊，你认识吗？”
夏晓婷沉默地摇了摇头，咖啡色的头发无精打采地垂了下来，遮住了她的脸。但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却暴露了一切，她在哭。
“你……你别哭啊。”苏子墨走进吧台里面，手忙脚乱地拿过纸巾递给她，“他们那种无聊的人，你也别放在心上啦，不值得的。”
“我……那么用心地调每一杯咖啡，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夏晓婷抽噎着，小声说道。微微哽咽的声音听来让人心疼。
“他们可能就是嫉妒你啊，你这么年轻，咖啡调得那么棒……”苏子墨生硬地安慰道，“他们就不配喝你调的咖啡的！”
夏晓婷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抬起发红的眼睛望着苏子墨，开口道，“谢谢你。”
苏子墨笑着说，“没事的。”
“呦，这是怎么了？”外出归来的冯川刚走进店门，便注意到了眼眶微红的夏晓婷，他把询问的目光投给苏子墨，问道，“是不是你欺负她？”
“我哪敢啊，老板！”苏子墨苦笑道。
“我没事，老板，刚有几个无聊的学生闹事，多亏了苏子墨。”夏晓婷也笑了，将刚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冯川。
冯川听完愤怒地攥了攥拳头，暗骂道，“这帮小混蛋，看我下次怎么收拾他们。”
“老板？”
冯川缓过神来，赞许地拍了拍苏子墨的肩膀，“嗯，你做的不错，你也快来了一个月了吧？这就算你考试通过了，你继续留下来吧。一个月2000欧。”
“真的？谢谢老板！”苏子墨感激地说。
“好好干。”冯川说完便上楼去了。
“那为了感谢你今天帮我，也为了庆祝你顺利被正式录用，今天我再请你喝一杯我自己发明的咖啡吧！”夏晓婷说道。
“好啊，乐意之至。”
夏晓婷这一次的咖啡叫做“巴黎之约”，咖啡的气息要比“巴黎的味道”更加纯粹。她有的时候会教苏子墨一些基本咖啡的调制方法，但她自己的咖啡却几乎从不透露。她说这些都是她最珍贵的心血，不能随随便便告诉别人。
时间一晃又进入了十二月份，马上又要到了苏子墨的生日了。其实这么多年，他自己并不是很在意这些日子，因为所有的节日和生日实质上都是一个借口。对于他来说，过分在意这些日子只是徒增伤感罢了。
所以苏子墨几乎不会跟别人谈论自己的生日，甚至他周围的人都不知道他的生日到底是什么时候。他也慢慢习惯，只是在每年这个时候多买几本书，就当是过一下这个除了方思媛和他父母没有几个人知道的生日。
这一天他仍旧照常去香舍打工，一切都显得很平常。
下午三点——北京时间晚上十点的时候，他收到了方思媛的消息。
“生日快乐！最近太忙了，还好没迟到。”
“没事，北京和巴黎还差了七个小时呢。”苏子墨回道。
“哈哈。抱歉，今年没有给你准备礼物。”
“没事，记得就好。”苏子墨发了个笑哭的表情。有时候他觉得这个表情真的很神奇，能够把每一件事——无论开心还是难过——都当成笑话去说。
“那我要准备睡觉啦。”方思媛说。
苏子墨愣了一会儿，还没想好要回什么，夏晓婷忽然凑了过来，问道，“你在跟谁聊天呢？”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苏子墨反应过来，夏晓婷便惊叫了起来，“生日快乐？苏子墨，今天是你的生日啊！”
“你……你怎么随便看别人手机呢？”苏子墨有些窘迫地收起手机。
“我就随便看看嘛……”夏晓婷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生日快乐，苏子墨！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什么也没准备……”
“没关系，本来我也不过生日……”
“为什么？生日多有记念意义啊。”夏晓婷说，“嗯，这样吧，我特意为你调配一杯咖啡送给你怎么样？”
“我对你的咖啡一向没有什么抵抗力的。”苏子墨哈哈一笑，“那谢谢你啦。”
夏晓婷从柜子的最上层取来咖啡豆，苏子墨认得，那是产自牙买加的蓝山咖啡豆，没想到这还真是一份大礼。仅仅半响的功夫，夏晓婷便把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端到苏子墨面前。上面还有非常精致的埃菲尔铁塔的拉花，苏子墨还是第一次见识夏晓婷的拉花技术。
“看起来好棒。”苏子墨端起杯子试着喝了一口，感觉味道有几分熟悉，但绝不是之前自己喝过的任何一种咖啡，“嗯，好喝，可是为什么这味道有些熟悉呢？”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夏晓婷说，“这里面就加入了那时候我调给你的咖啡，为了纪念我们的相遇。所以我打算称它为，‘遇见巴黎’。”
“我觉得不错。”苏子墨说。
遇见，听起来那样美好。九把刀说，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在等一个人，他们所期待的不正是一次怦然心动的遇见吗？纵使有时充满着遗憾，我们也能鼓起勇气，去期待下一次的遇见。因为每一次遇见都是崭新的。
夏晓婷，谢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