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远 第一章
㊀ 幼年成孤
火红的晚霞正在从蓝色的天空一步步滑下天际,大雁的身影若隐若现。金色的光辉渐渐消失,慢慢沉郁在这快要变黑的天空里。
一个小男孩的背影,在那棵枯树下。
他呆呆地看着他眼前玩耍的伙伴,不自觉,一行泪从他的眼睛里流了出来,清澈透亮。小男孩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赶快把脸上的一行泪抹掉,沉重地走着,向家的方向走去。
正在玩耍的伙伴看见他,立刻又嘲笑:“致远,你没亲娘!”
“哈哈哈哈哈……”伙伴的嘲弄声又在致远的耳边响起。
致远气得脸发红,握紧拳头,扭头骂了几句。伙伴还想反驳,还想嘲笑他,但哑口无言。致远天生口才极好,从他语言中挑不出一根刺儿来。
一个男孩撇撇嘴,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不要再和致远玩了,他没娘!不配和我们玩!永远不要和他说话啦……”
伙伴纷纷捡起地上的石头,向致远小小的身子砸去。
致远躲开,跑走了。
回到家,他看见继母,只是低低地叫了一声娘。继母察觉到异样,抱起他,用温暖的手掌抚摸着他的头,边抚摸边问:“你怎么了?”
致远的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他抿了抿嘴,终于叹了口气,说:“他们笑我没亲娘……”他说完这六个字,似乎再也没有力气了,头耷拉下去。
继母鼓励他:“他们都是坏孩子,不和他们玩。”末了,他又想起什么,补了一句:“你是好孩子,不和坏孩子打交道。”
这时,父亲从房屋中走出来,看见泪痕未干的致远,心里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叹息一声,摆摆手示意继母放下致远。
致远沉默着,几乎是跑着走进房屋。
父亲也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开口向继母说道:“你知道的,致远这孩子三岁就无娘,幸有继母照顾……”
“君知道么,这孩子被欺负,伙伴笑其无娘……”
父亲又叹息:“我固知。”
他稍稍停顿了一会儿,又说:“他从小就非比寻常,利口巧辞。他异于常人,好学兵法,家中《孙子兵法》《孙膑兵法》已被他翻数百遍。”
父亲抬头看看天,“那时我就明白,或许这孩子长大有些作为。”
继母搓了搓手,“汝之言皆然也,致远……我甚担心他……”
父亲却沉默了,良久,他才缓缓地说:“我不得不言,我的病已病入膏肓,恐怕遭不测……可是,远儿才八岁,在这之前已经体验过丧亲之痛,要是,要是……弟弟均儿还小,不懂事……他还不懂这些事。”父亲没有说出一个“死”字,但语言里却隐隐约约地含着死的味道。
“我更担心远儿,他平时就饱受欺凌……幸好均儿到没有遭受欺负,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为甚么远儿会被欺呢……”
父亲的语言像一潭死水,没有一点波澜。他的语气很平静,就像接受了这个事实。倒是把继母给吓了一跳,他赶紧说:“君怎能说出这种话呢,不就一场病而已……”
父亲摇摇头,“我的病我自己能感受到,确实是什么药都治不好了……”
屋里死一般的宁静。
却没有一点哭声。
致远忽然大声地哭了,绝望地哭着。弟弟均儿很小,傻傻地向致远笑着,还不知道事情的发生的严重性。二姐和大姐也哭了,她们抽泣着,不断用手抹掉眼泪。
致远的继母叹了口气,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流,她或许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擦干眼泪。
致远觉得自己胸口被悲伤堵住了,喘不过气来,只感到一阵又一阵的哀伤。他深吸一口气,沉默地走向屋外,继母跟了过来。
致远扭头,忽然对继母说了一句:“娘,我想爹爹了……”
继母的脸痛苦地抽搐了一下,她在心里叹息一声,坐在楼梯上,很轻很轻地说:“我也想……”
这天下午,致家的大门开了,一位男子走了进来。
“叔父!”致远高兴地跑上前,紧紧地抱住了叔父。他抓住叔父的手不放松,好像叔父是他唯一的依靠似的。
叔父抱起了他,笑着说:“小二(致远是这个家庭男孩中的排二位),几年不见,长这么大了!”
“嗯。叔父,你这次回来,除了干那个,能不能就留在我们这里?”
叔父当然明白,致远所说的“那个”,是指致远的爹的丧事。他也明白,致远已经将他看作唯一的依靠,想让他留在这里照顾一家子。
“好,叔父肯定要留了。”
忽然,致远的继母出来了。看见叔父,她莞尔一笑,说:“叔父来了,到屋里坐坐吧。”
叔父放下致远,进了屋……
夜晚,所有人都睡着了,只有叔父没有睡着。致远也没有睡着,他睁大眼睛,看着黑暗。叔父起身了,他轻轻推开致远的房门,正在洒满月光的外面,轻轻地问:“致远,你睡着了么?”
致远翻了个身,说:“没。”
叔父叹息,抱着致远,不自禁地说起来:“远儿,叔父知道你心里苦。你三岁就没了亲娘,可是,你这一年才八岁……就……唉……”
致远又被勾起了伤心的情绪,他抓抓头,歪着头看着叔父,终于轻轻地说:“还好。”
叔父几乎要落泪了,他猛地转过身,面对着窗外,静静地看着月光下的地面。月光照在他英俊的脸上,隐隐约约可见脸上有两行泪。他忽然做在琴椅上,双手轻轻拨弄琴弦。
致远知道他要干什么,端坐一旁,静静地看着他。
琴声响起呜咽的旋律,在幽静的夜晚中显得格外悠扬,如叹息的琴音颤抖着流淌而出。幽幽的琴声,就像沉默的叹息,又像亲人的哭泣,像亲人的手倒下去的那一瞬间,像撕心裂肺的呼喊……
细雨绵绵的雨在窗外下着,琴声就像这雨一样,含着悲凄的哀伤。
致远这时从一旁也悄悄搬来了另一把琴,顿时,另一个旋律幽幽地发出来。节奏很慢,似乎曲子永无尽头。每一个旋律都粘在雨上,随着雨点落在地上,发出啪啪的响声。比起刚刚的琴声,更加细软绵长,但认真听,从中似乎却包含了某种力量。就像小溪,就像细雨,缓缓地流淌。但又像一个少年,迈着坚定的步伐,向远方走去……
叔父停了下来,琴的旋律戛然而止。致远的手也渐渐从琴上滑落下来。琴的余音仍然在空气中回荡,越来越轻,就像一声叹息,将落叶吹了起来,又缓缓地落了下去……
致远抱住叔父,疲倦地说:“我累了。”
叔父将他放在床上,自己也躺在了床上,把被子盖住。两人的呼吸声,和已经消失却似乎还在的琴声,都被细雨淹没了……
㊁乱世学兵法
致远醒来后,叔父已不见了。他跳下床,换好衣服,去找叔父,却碰见弟弟致均。弟弟问他:“二哥,我没有看见爹爹。”
致远蹲下来,沉默了一会说:“爹爹变成了星星,他在天上看着我们。北极星让他变成星星,他就变成了一颗星星。晚上,我可以带你去看爹爹。”
“他为什么要变成星星呢?”
致远不说话,他只是抬头看着北极星,过了一会儿他指指北极星:“看,均,那就是北辰之星,他将爹变成了一颗星。”
“北辰之星……”致远自言自语地喃喃道。他握紧了拳头,再一次看向了北极星。
致均歪着头,忽地低低地说:“那我永远也看不见爹爹了……”
“爹爹会回来的……”
“什么时候回来?”
“你就数着日子,到那一天,爹爹就会回来的。”
“嗯。”
致均走了,致远还在看着天空。
叔父打开门,左看看右看看,但却没有看到致远的身影。他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看起来有什么事情,格外热闹。不知道为什么,他被吸引了过去。
原来是一老一小准备下棋,人们围成一个圈,使劲往里凑。他们都觉得这件事儿很新鲜,都睁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
那儿童看起来也就七八岁的样子,面对老者的沉稳镇定,他毫不畏惧,静静地等着老者发言。
那老者清声说道:“如此,我与你下盲棋,可好?”
那孩子稍稍迟疑了一下,不久说:“善!”
“老者,开局天元!”有人大声喊道。
“客者,左下三三!”
“老者,右下三三!”
那人不断叫着,告诉对方棋的位置。在旁边看棋的人眼睛瞪大,却觉得索然无味,皱着眉头坚持看下去。
那孩子下的棋的确让人看得索然无味,是因为他下的棋在模仿老者,但又像在漫步棋局,看起来就像在随便下。看热闹的人,在底下窃窃私语:“孩子要输了……”
老者当然不肯放弃这一好机会,连下三步棋,孩子眼看就要输了。
孩子并不慌张,又下了一步棋。
忽然,一个人惊叫道:“客者,他……”
不等那个人说完,他的声音就被所有人的惊叹声所盖住了。原来,那孩子不知怎的就赢了。孩子下的棋很绕,很难让人看出他在一步步围住老者。在看起来在随便下,其实是在小心翼翼地围住老者。
老者呆住,立刻将蒙上眼睛的纱布取下来,仔细看了看棋局。他忽地哑然失笑,摆手道:“失策!失策!”又说:“孩子,你年纪轻轻心思就如此细腻,难得啊!”
孩子只是轻轻一笑,随后向老者鞠了一躬:“在下棋艺不精,今日为侥幸所赢。谢谢!”
老者笑了,那是让人不易察觉的微笑。他拍拍孩子的肩膀,忽然低声说:“随我来……”
孩子轻轻点头,正准备去,又环顾了一下差不多散了的人群,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叔父?”致远呆了,他又看向老者,“我可以随这位老爷爷去么?”
叔父叹气,“可以,我只是担心……”
老者不等他说完,便微微一笑,说:“不必担心,就在这里。”
致远被激起了好奇心:“是什么?”
这时候,人群已经散了。
老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念念叨叨:“师傅给的……哪儿呢……”他起身向前走,走到不远处的一个隐蔽处,用手轻轻刨地上的土,将一本很厚的书挖了出来。他抖抖那本书,又轻轻擦了几下,将书上的士尘擦掉。
“这是……”叔父惊讶不已。
老者又慢悠悠地回来。 “兵法书。”老者简短地说道。他将书递给致远。
“给我?”致远雀跃起来。
老者没有回答,微微点头。半响,他才道:“我也要走了……”
致远正在家里看着老爷爷给他看的书,读到精彩之处,不禁激动起来,口中念念有词:“藏伏兵,且看此时天色,如是正午,且日头正足,士卒气躁心烦,伏兵难藏,易被敌方察觉。如正值黄昏,夜晚,敌方不易察觉,此时埋伏最佳。”
“为将者,应持警惕,尤其黄昏夜晚,需做准备矣。然,兵不厌诈,兵法从不固守成规,多变也。正午,也应持警惕。”
他边读,心里越来越激动,高兴得手舞足蹈。
这时,他忽然听见叔父在叫他,赶忙跑了过去。
继母、姐姐、弟弟都在,哥哥也在。致远有些疑惑,正要询问,便听见叔父郑重地说道:“袁术让我做豫章太守,我想我们家可以搬到那里。现在天下不太平,曹操也在我们老家旁边作乱,曹操也在我们老家旁边作乱,我们应趁早出发。”
“去袁术那?可,”继母吃惊,“毕竟,我的夫君埋在这里啊……”
叔父叹了口气,他又说:“我知道,可是现在有些万不得已,天下不太平,正好袁术让我做豫章太守,正好可以躲避战火。”
“可……夫君的坟墓埋在这里……总要一个人守着啊……”说着说着,继母沉默了。“况且,我这身子……”
“母亲,您走吧,要留,也应该我留下来。”一直沉默不语的哥哥说话了。
“瑾儿……”
“母亲,您这病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您随叔父他们走吧……”
“算了,那咱们还是一起走吧……”继母终于下了决定。
叔父点头,立刻说:“就这样定了,现在咱们收拾收拾东西,一个星期后就走。”
对此,大家也没有任何异议,各自回房间收拾各自的东西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