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板年代》10.那种感觉十分奇妙
孟老师因为不会唱样板戏，上音乐课没有教样板戏，被学校责令停课检查，面临处分。知青乔玉良出手相助，教她唱样板戏，帮她解决了难题。
乔玉良教唱样板戏很细心，孟老师学唱样板戏很认真，进步很大。孟老师的检查过了关，音乐课恢复了，样板戏的教学开展起来。孟老师还发挥自己唱歌跳舞的特长，指导学生排练了芭蕾舞剧样板戏《白毛女》的歌舞片段“扎红头绳”，学校领导看了十分满意。
帮助孟老师渡过难关的，除了乔玉良，另外还有一个人，这人就是我们前面提到的老刘。
老刘跟孟老师是同事，他是青岗中学的物理老师。
老刘教物理，却很喜好文艺。他的特长是拉二胡，年轻的时候就是他们大队的文娱宣传骨干，后来到东川市上师专，也是学校文娱活动的积极分子。老刘的二胡拉得还不错，孟老师指导宣传队的学生排练节目，他常去帮忙。这些年样板戏热乎起来，老刘放下二胡，改拉京胡。他无师自通，居然也把京胡拉得有模有样。不过老刘嗓子不好，只能拉不能唱。
乔玉良每星期天去镇上赶场，都到青岗中学教孟老师唱样板戏。老刘知道后也主动加入进来，为他们提供京胡伴奏。有了老刘的京胡伴奏，示范教唱都更有感觉更靠谱，效果明显不一样。所以说孟老师学唱样板戏取得很大进步，老刘同志也功不可没。
老刘这人，说起来也是青岗镇上一个特殊人物。
在青岗中学，老刘被称作万金油。之所以叫他万金油，一是因为他爱好多，喜欢鼓捣，什么都会一点，二是因为他在政治运动中比较油滑，没有观点不站立场，两面取光。
文化大革命刚开始的时候，老刘对这场史无前例的政治运动也是热烈拥护。批判三家村，宣传十六条，他都积极参加。上街舞红绸打腰鼓，表演《老两口学毛选》，哪儿都有他。
后来运动越搞越厉害，学校停课闹革命，各种名目的群众组织雨后春笋般冒出来。镇上的领导被打倒，学校的校长主任和一些老教师被拉出来打花脸批斗，他就往后宿。再后来，群众组织分成两大派，两派组织争权夺利相互斗，斗得你死我活，不共戴天，他就完全不介入了。无论谁来动员，他哪一派都不参加，也哪一边都不得罪，当起了逍遥派。
在那个形势下，当逍遥派是不允许的。你逍遥说明你态度消极，对文化大革命有抵触，两派都来围攻你。于是他就搞投机，一阵参加这一派，一阵参加那一派，老是改头换面反戈一击，弄得人家很恼火，两派都骂他叛徒可耻。最后他干脆另起炉灶，自己成立个组织，叫做卫东独立战斗队，成员就他一个人。也印了袖章做了战旗，平时不搞什么活动，每逢毛主席发表了最新最高指示，他就戴上袖章打着旗帜，跟其他组织一道去镇上游行庆祝。
大家都知道他耍滑头，但是也拿他没办法。
那年七八月份，到处搞武斗。外面时常有消息传来，都是这样那样的流血事件。有城里人跑到乡下来，鼓动农民进城参加武斗。青岗中学有个学生娃儿，人家嫌他小，说他枪都扛不动，可他硬要跟着去，结果进城不多久就壮烈牺牲了。去的时候还活蹦乱跳一个娃儿，抬回来就成了具尸体，因为天气太热，都已经腐臭了。老刘教过那个学生，以前还蛮喜欢的。他去看了那个惨状，回来好几天没有出门，关在寝室拉二胡，拉到半夜都不停。
老刘拉二胡，喜欢拉比较抒情的革命歌曲，也拉《江河水》《赛马》之类的老曲子。他后来改拉京胡，也是觉得京剧好听，觉得样板戏曲调优美。在这一点上，他跟陈部长特别投缘，两人后来在公社宣传队排练全场大戏时常有交流。他们不但痴迷于样板戏的音乐和唱腔，念叨起里面的唱词来也都赞不绝口。“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抒豪情寄壮志面对群山。”“我恨不得急令飞雪化春水，迎来春色换人间！”真是大气磅礴，如诗如画。
要说对孟老师的帮助，老刘比乔玉良更热心，做得也更多。
孟老师从省城分配到青岗中学来，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老刘。
那天下午老刘正好没课，学校让他去车坝接人，说文教局电话通知，有新老师来报到。
老刘后来回忆说，他看到孟老师从公共汽车上下来，当时就很震惊，那种光彩照人，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上前去询问确认，并自我介绍，几句简单的话都没有说周正，紧张得像跟地下党接头。他觉得孟老师就像是江姐，红梅傲雪一般。他扛着孟老师的皮箱，走在前面带路，感觉自己就像个心神不宁的叛徒甫志高，自惭形秽得很。
因为提前跟孟老师认识，老刘就以孟老师的老熟人自居。孟老师初来乍到，什么都不熟悉，他几乎包办了孟老师的一切事务。打扫收拾寝室，购买饭票菜票，落实粮油户口，添置生活用品，都是他跑前跑后忙乎。孟老师寝室的家具，也是他请木匠来打的。孟老师也真是怪，别人到单位来工作，都是领用公家的家具，她的床铺柜子却偏要自己买木料做新的。学校老师背地里说，到底是省城来的人，舍得花钱。
老刘跟孟老师关系密切，外面就有些不好的传言。再后来老刘跟他的农村老婆闹离婚，传言就更盛了。大家都认为，老刘是脑壳发热，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孟老师很超脱，完全不在乎那些传言，我行我素。
老刘好像也不怎么在乎，但内心里还是有委屈。他后来也承认，说第一眼看到孟老师，我的心就乱了。但我并不是有什么非分之想，我知道那根本就不可能。我就是觉得，现实生活中居然真有这么美好的人，太不可思议了。就觉得自己以前活得一点意思都没有，就想换个活法。那种感觉十分奇妙，这辈子从来没有体会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