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的人和事之 我爸

2018年除夕晚上将近12点的时候，弟弟拿起了一个孔明灯。见状，我心领神会，跟着他走出了家门。不过，我没帮他。因为，有我爸呢。

我爸两手提着孔明灯的顶部，弟弟弯腰点着孔明灯下的蜡块。那一幕，我是第一次见。可是，不觉得陌生。因为，我知道，我爸一直都是暖暖的，只不过，他从来不说。

大年初四早上，我妈做了菜馍。我爸端着碗从饭桌上夹了几筷子小菜之后就又端着碗出去了，根本没动菜馍。我很诧异。因为我知道他很喜欢吃菜馍。不过，当时，我什么都没问。早饭后，我正在厨房刷锅的时候，我妈进来了。我妈说，她问我爸为什么不吃菜馍了。我爸只是说了句:我怎么舍得吃？让她带走，路上吃。

那天下午，我爸开车送我去火车站。我们全程零交流。到了火车站，我爸把我的行李拎出来放到了站前广场的台阶上。我拿起行李，头也不回地走向了火车站。其实，刚进候车室，我就又出来了。回到我爸给我放行李的那个地方，我站了一会儿。其实，去火车站的路上，我知道我爸想跟我说话。因为我从后视镜里瞥到了他正看向我的那一束束目光。可是，我还是表现得很冷漠。因为，我怕我走的时候他也会哭。

昨晚，走在路上，看到一辆白色七座汽车时，我又想起了我爸。我想，如果那个司机是他，该有多好呀。可是，怎么可能是他呢？因为我还没有能力把他接来，让他在这个城市生活呀。我很无能吧？不过，我爸好像从不这样觉得。就像，我上学前班时，虽然连大于，小于号都搞不清楚，但他也没批评过我一句。只是牵着我的手，在教室门前教我。

我高三那年的六月，很热很热。热得我几度哽咽。因为我爸太暖了。高考前夕，我爸去学校看我了。除了一大包吃的，他什么也没留下。那些吃的，都是好东西。都是他不舍得给自己买的东西。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包桃子。有点小。但，熟了。我把桃子分给同学们吃的时候，他们都很惊讶。因为，当时还不是桃子成熟的季节。桃子很甜。我的心很暖也很痛。因为，我知道，它们不便宜。每年夏天看到市面上粉粉大大的桃子时，我就会想起我爸的小桃子。我觉得，还是那几个小桃子最甜。

我小时候，最好的零食是火腿肠。那时的火腿肠，肉少，淀粉多。但是，就是那样的火腿肠也不是人人都能吃得上的。我爸每天骑自行车把我送到幼儿园门口的时候，都会给我一根火腿肠。其实，我一直觉得很奇怪:我爸的火腿肠是怎么来的呢？因为我在家里没找到过火腿肠，去幼儿园的路上也没看见有人卖火腿肠，更没见我爸吃过火腿肠。我高考那年，我爸去学校看我那次，给我带的东西里也有火腿肠。很多根。是肉很多的那种。大年初四，我离开家的时候，我爸非让我再带一箱火腿肠。我以麻烦为由坚决拒绝了。我想，我少吃一点的话，他就能多吃一点吧？这些年，我爸变老了，变矮了，变黑了。可是，想把好东西留给我的心还是和以前一样。

在我的印象里，我爸没事的时候就会剥花生，吃花生。我觉得那种生花生，没味道，不好吃。他却总是吃得津津有味。我每次带回家的各种小吃他也不吃，总是嘱咐我吃。我硬塞给他的时候他才会吃。有次，我问我妈为什么，我妈说，花生是他自己种的，不花钱。我爸对自己，一直都是很小气的。一直以来，换季也好，过年也好，我跟我妈去买衣服的时候，他从不要求也给他买。其实让他试试衣服都是件难事。因为，他担心会给他买。

我爸好像从不记得自己的生日。不记得，就不用过。不过，就不用花钱。或许这就是我爸的逻辑吧？前年，我爸生日那天，我给他买了个大生日蛋糕。他果然不太高兴，说那东西不好吃，让我以后别再买了。可是，我生日那天他一大早就给我煮了几个鸡蛋，还问我要不要吃生日蛋糕。我第一次吃生日蛋糕大概是在20年前。我记得那天早上，我爸骑着自行车，一只手扶着前面车筐上我没见过的圆盒子，回到了家。那是我第一次见生日蛋糕。盒子很漂亮。蛋糕也很漂亮。我清楚地记得，那个蛋糕，我爸也吃了。还吃了不止一块。有时候，我会想，我为什么会撒谎呢？可能是跟我爸学的吧？

几年前，爸妈决定把镇上的老房子拆掉建新房。我妈从老房子里清理出来很多她觉得不需要的东西。其中包括我初高中时代的课本。我知道那些书，我不会再看。可是，就是不舍得扔掉，执拗地要留下来。我妈也是个不轻易妥协的人，所以我们僵持了起来。我爸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把我那些书捆起来，搬到车上，和家具一起拉回了我们在村里的家。新房建好后，我爸又把我的那些书拉了回来。还特地给我找了个地方放好。

我去大学报到的时候，我爸也去了。可是，我没有让他很风光，反而让他很辛苦。当时，我的行李很多。我爸一个人一口气给我扛到了六楼宿舍里。那年，我十八岁，很年轻。可是，拿着个小包爬到六楼已经觉得身体吃不消了。我爸呢？还是什么都没说。好像不知道辛苦一样。

上初中的时候，有个同学对我说，她小学时只是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碗，就被自己的爸爸打了一顿。和她相比，甚至和绝大部分人相比，我觉得我都是幸运且幸福的。因为从小到大，我爸从来没舍得打我。即使我七八岁时，大发脾气，抡起板凳就砸碎了柜子上的大玻璃，我爸也是首先阻止了要打我的妈妈，接着买了块新玻璃换上。从上学到工作，总有人说，我脾气好。我想说，我变成这样，多亏了我爸。

九几年的时候，我的家乡兴起了年轻人南下务工的潮流。我的小伙伴们的爸爸们也几乎都坐上火车，奔赴了南方。于是，从某个春节开始，我的小伙伴们吃上了我从没见过的东西，玩上了我根本不知道怎么玩的玩具，穿上了我妈买不到的很别致的衣服。我知道他们能拥有那些东西是因为他们有个在外工作的爸爸。我在心里埋怨过我爸。因为我觉得，他让我从小就输给了很多人。可是，年龄越大，我越觉得我从小就赢了很多人。因为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我爸从来没有缺席过。

小时候，我觉得我爸无所不能。长大后，我越发明白他是那么普通。他也会哭，也会累，也会融进泥土。

在他面前，我不想再任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