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见了自己的死亡
我梦见了自己的死亡
一
坐在飞往海南的飞机上,我心情大好。几个月来 ,堆积在心底的,让我几欲自绝的龌龊的离婚纷争,犹如被屏蔽在洁白如雪的云絮之下。
海南岛那处房产,怕是买到手有十年,或者十年多了?
当时,荒滩似的一块地,去旅游的老公被营销中心“忽悠”了:正宗的滨海别墅,现在买到赚到,将来升值潜力巨大。精装修,拎包居住,两千一平方,不要太便宜啦!
老公当即拍板,电话里告诉我:“就用你的名字买一套吧,回农村盖房子也得20多万,将来这儿养老,环境好,空气好!”
我用“告诉”一词,是十分准确的——他的意见是让我听的,不是探讨,我一般不会去违拗,更何况户主是我。
我举双手赞成。
包括,这个月他提出离婚,我也是——举双手赞成。
人贵自知之明,感情不在了,人家有更好的归宿,我何苦来着,非要一棵树上吊死?
更何况,车子,房子,甚至海南的房子,都毫不犹豫地给了我。
他只带走厂子。那是他的心血,错综复杂的三角债,让我一直搞不清盈利实况。即便交给我,我也不会经营,早晚得倒闭。
如此甚好,胜过苦熬无趣的婚姻,一别两宽,各奔前程,皆大欢喜!爱就爱了,散就散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所以,今天一大早,我就把自己捯饬得漂漂亮亮,拉起昨天就准备好的行李箱,打个滴,直奔机场。
下了飞机,我入住了预先定好的酒店,美美地睡了一觉,去当地的最有盛名的海鲜楼,大吃了一顿。
酒足饭饱之后,我精力充沛,血气满满,感觉一拳能打死两只老虎,便拦了辆出租车,来到房产证上的楼盘。
站在海景别墅边,我感慨万千,这儿可真是美不胜收。晚霞红透了半个天空,一望无际的蔚蓝色大海扑面而来。海面上几艘海轮缓缓移动,夕阳映照在乳白色的甲板和船身上,明晃晃地刺目。海鸥张开洁白的翅膀,在天空和海面间盘旋底飞。近处洁净的沙滩上,三三两两的人群沿着沙滩散步,女人们鲜艳的衣裙随着海风呼呼飘着,更有泼辣胆大的,穿着比基尼,毫无忌讳地走来走去,露出白花花的大腿,甚至上半个乳房。
把来自内地小城市的我,看到脸躁心跳。
世界这么大,应该早些来看看。我在那个城市,一住就是20年。瞧自己这身打扮,我之前的自我感觉良好的心情,全都被海风吹走得一干二净。
看着夕阳沉没到海里,我才回过神来。
还是先去房子看看,打扫干净,过几天即可搬过来。明天去商场买最新款的时装和日用品。
趁着余晖和路灯,我刷了一下门禁卡,按照入口的平面图提示,轻快地朝6栋102走去。
还别说,这种金字塔似的,三层欧式花园洋房,刷成砖红色的墙壁,很符合我的审美。二楼左右两边各有一个露台。右边一排茂密的青藤垂挂在一楼的外墙上,左边楼台上,搭了一个中式的四角飞檐的小凉亭。从围栏里垂下来盛开的小黄花密密麻麻,多得像天上的繁星。
物业真贴心,装修得很细致,连绿化都是我极其喜欢的样子。
据说,房价翻了十倍至多,那么500多万了?
心潮澎湃地站在白色拱门口,我掏出钥匙,借着声控灯的光线,对着锁眼插进去。还没来得及旋转,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二
我大吃一惊,攥着钥匙的手松开了,脑子里一片空白,目光越过开门的少年,茫然无措地看着灯火辉煌的室内,恍若站在虚幻的梦境里。
长方型的餐桌旁,一个身穿蓝衣,戴着白色头巾60岁上下的老妇,停了手里的活计抬起头来。另一个手里拿着擀面杖的黄色衣裙的少妇扶着盆子,眼睛瞪得溜溜圆,像突然遇到外星人似的地看着我。
看她们手里的活计,大概正在包饺子,或者在制作馅饼。
一个两三岁大的孩子,赤luo 着枯瘦如柴的身子,顺着木质楼梯,手脚并用地朝二楼爬去。
难道我走错了房子?
我后退一步,再次看了看门牌,确凿无疑,就是6栋102!
“你们,你们是谁?怎么在我家里?”我愣怔了几秒钟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们,在这里,暂住的,这里很多年没人来,还,还以为——”老妇脸色苍白,神情慌乱,结结巴巴地说。
“还以为没人要了?”我冷笑着说。“当年我们花光全部家当买的房子,不是废弃的猪圈。会没人要?”
黄衣少妇款款走过来,冲我鞠了个躬,低眉顺眼地说:“我们带孩子看病花光了积蓄,才不得已在这儿住下的。今天太晚了,明天我们一找到合适的地方就搬走。求求你了!权当可怜一下孩子和老人吧!”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房子还算干净整洁,妇孺老幼的确实可怜。少妇又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张着小鹿一般温和如玉的眼神看着为我。
谁不是从穷日子熬过来的?我和老公当初也是从摆地摊,租贫民窟,住地下室,吃大馍咸菜,一点点积累,才摆脱那些悲苦的日子。
况且,古人有言:“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我一个人住这么大别墅,大晚上的铁着心,把一屋子人畜无害的老小朝外赶,是不是有点太冷血?
在怜悯之情激励之下,我心下一软,语气也如一截毛线软踏踏的了:“好吧,那就这样吧!”
老妇人喜形于色双手合十,冲着我说:“看你就是个善良的人,太谢谢啦!”
“没事儿,你们忙吧!”我走向方桌,盆里是韭菜豆腐鸡蛋馅,加了芝麻油,香喷喷的,她们果然在包饺子,而且是我最喜欢的馅,我悄悄咽一下沁出来的口水。
老妇人慈眉善目,笑容可掬地说道:“如果不嫌弃,就和我们一起吃吧。”
正中下怀,我连忙说:“那我就不推辞,我洗洗手,和你们一起包饺子。”
和她们围坐在桌子旁,我找到了春节回到老家,守在父母身边的幸福,全然忘记了自己才是这所房子的主人。
三个女人一台戏。聊着聊着,就聊到私密话题。
老妇人奇怪地问道:“你怎么一个人来这边?”
“我离婚了,孩子跟了他爸爸。以后就住在这儿了,偶尔周游世界打发打发时间,哈哈。”
生怕她们同情我,我故作轻松地说。
“这么说,这房子就归你的啦?”少妇眼神发光,又盯着我的手指端详,“哎呀,这个戒指真漂亮,怕是不少钱吧?”
“嗯,这个是我今年刚买的,和当初买这个别墅的价格差不多。贵是贵了点,但是将来升值空间大着呢,说不定十年八年后,能值100万呢。”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还是没改掉竹筒子倒豆子的直肠子脾性,在无家可归的人面前,岂不是有炫富的嫌疑?
“啧啧!真这么值钱啊?”老妇人和少妇一起咋舌。
三
刚才给我开门的少年,此时正坐在沙发一角玩手机,他从打打杀杀的游戏里抬起头,看了过来。
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眼神淡漠,苍白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像戴着一张面具。
我问少妇:“这是你家儿子?没有上学吗?”
“是我家儿子阿良,成绩不好,这边学费太贵,就不上学了,现在在一家洗车店上班。”少妇愁容满面,接着说,“最麻烦的是老二,出生时缺氧脑瘫,见天都要花钱理疗。唉——”
我奇道:“那你们平时靠什么生活?”
她把最后一叠饺子皮递过来,说道:“我老公在这个小区当保安,工资四千多一点。孩子爷爷上街乞讨。这边人大方,一天也能挣一百二百的,这样帮衬着,倒是够一家人糊口的。”
好辛苦的一家人。
“怎么不见他们呢?”我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
少妇看一眼窗外暗沉沉的夜空,答道:“我老公值夜班,公公晚上10点后,街上没人了就回来。”
“妈妈,我肚子好饿啊!”二楼楼梯口,那个小男孩坐在楼梯上,冲楼下叫。
他一身黑衣灰裤,脖子上挂着一把劣质玩具枪,瘦长的手脚并用,顺台阶往下爬,像一只笨拙的大蜘蛛。
少妇回应:“阿龙,别急,马上就好!”
饺子包好了,老妇人整理餐桌,我去楼梯旁的卫生间洗了手出来,刚好看见叫阿龙的男孩下了最后的台阶“走”过来。
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跳”,他的双腿弯曲,状如x 外翻,每一步像是踩在炙热的火上,弹跳一下,快速换成另一只脚。因为重心不稳,双臂为了保持平衡,配合着脚步上下舞动。
我不忍心用“滑稽”来形容他的步态,那样无疑是对孩子的亵渎。
他的眼神对上我的,立即躲闪开去,露出害羞和怯意。
“小朋友,你几岁了?”我天性喜欢孩子,信步走过去,想拉近和他的距离。
“我不知道。”他慌忙“跳”开,向沙发上的哥哥而去。
他的躲闪,让我尴尬和无聊,我拾级而上。二楼四个房间是卧室,桌椅,床铺收拾的很干净,那少妇果然是一个非常勤快能干的女人。
三楼是两个房间和一个洗手间。左右两边的大露台上,高高矮矮的花木盎然有序,虽然花盆都是一些废弃的塑料制品,然而,并不影响她们生机勃勃。
这一切显然并非物业所为,而是一家人倾心爱护的家。我甚至想,不然明天不让他们搬走了,我住三楼就好。他们权当是房客,给一点房租就好。我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也太空荡了,有这么一家子,至少不会孤独和寂寞。
我一边下了楼,一边思索。回到一楼客厅,饺子已经端上桌来,他们都在等着我,神情拘谨而小心翼翼。
也是,我这个主人,现在又是客人,身份有点特别,这半天的遭遇也相当离奇。而且,聊了半天,相互都还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简直像火车包厢里偶遇的陌生人。
将来一个屋檐下住着,我觉得应该主动打破僵局,于是笑着说道:“我刚才忘了介绍自己的姓名,我叫赵悦。”
少妇急忙说:“那我叫你赵姐吧!我叫吴云。叫我名字就好。又转头对孩子们所在的位置说道,“阿良,阿龙,记住了,以后要喊赵阿姨。”
阿良看了我一眼,点点头。阿龙则害羞地藏在哥哥的背后,却拿眼睛偷偷瞄我。
“赵姐,我们吃饭了!你先!”她端了一碗,放在我面前,递过来一双筷子。
老妇人也解开围裙,朝这边走来。我急忙招呼她过来一起吃。
她却端了一个不锈钢饭盒,一边朝着门口走,一边说道:“你不要客气,我去给儿子送了饭,然后就回来吃。”
我这才想起来,刚才谈及的男主人在保安室值班。
“不如让阿良去,他腿脚快一些。”少妇说着,看向阿良。
阿良低头玩着手机,置若罔闻。老妇人在门口等了几秒钟,只好无奈地关上门走掉了。
“阿良!”少妇压抑着怒火,又提高嗓门叫,“阿良!吃饭了,别老是玩手机!”
阿良这次慢腾腾站起来,先去洗手,然后端了碗去了卧室。
少妇递给阿龙一碗饺子,然后在我对面坐下,对我诉苦:“现在的孩子,太难管教了!一天到晚,不知道在想些啥。今天还好些,往日下了班到外面胡混,很晚才进家门。”
我深有同感,叹息一声道:“是啊,我家的孩子也这样,没尝过生活的苦,游手好闲。有奶便是娘,有钱就是爹!现在好了,跟他爹混社会,我也管不了他。”
边吃边聊了好大一会儿,老妇人才回来。而此时我已经吃饱了,哈欠连连眼睛迷离,于是道别上楼去,折腾了一天,又累又困。简单整理一下箱子,床铺,洗了澡便睡下了。
我是心宽体胖的人,头一挨着床铺,很快沉入梦乡。至于阿良的爷爷何时回来,我不得而知。
四
第二天见到他,已经是早上7点多了。我洗漱完了下到一楼时,一个70岁上下的老人正站在院子里望着远处抽烟。他中等个子,衣服宽大,皱巴巴的套在瘦削的身上,像一截干枯腐朽的黑褐色树干。他佝偻着腰,戴一顶掉了色的墨蓝色帽子,帽檐软踏踏的搭在很深皱纹的眉毛上。
我哒哒的高跟鞋声音,在空旷的房间响起,终于引起他的回头。他眼皮下垂,眼睛成了两个形状模糊的小三角形,此时,他灰色暗淡的眼神看过来,嘴角扯起一丝微笑,满脸像是抓了一把的纸褶皱着。他手忙脚乱地把烟掐灭,手藏在身后,堆起讨好的笑容:“你就是房东?”
“是的,大叔。”我走过来,站在他旁边,若无其事地说,“今天天气不错,不热不冷的。”
“我们住在这里惊扰了您,这两天我儿子一找到合适的的落脚点,就尽快搬走。”他终于触及到那个话题。
我说:“我想好了,你们不搬也行,房间够大的,一个月给点房租,三百,五百的,我都不嫌少。”
老人略一沉吟,说道:“也好,我们商量一下再说。不过,搬走也方便,这个小区,大多数外地人买的,好多都空着呢!”
看着小区里寂静的林荫道,偶尔一两个人走过,想必,他说的也是实情。
远处的海岸线,浪花翻腾着,撞击着,像是要冲出岸的束缚。
“那行,我出去走走,你们忙吧。”我说着,便出去了。
一路东去三百米左右,下了海堤,坐在高高的海岩上,迎面的海风徐徐吹过。
按照我少得可怜的知识,这里应该是南太平洋的一个小海湾。世界那么大,七大洲,五大洋,真该去看看。
上个月,定居在瑞典的表姐还打电话,让我去住些日子。就这样决定了,等签证办下来就走。至于这边的房子,总是空置着也不好,二楼给他们住着,不仅能聚聚人气,也能照看一下,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何乐而不为呢?我后悔了刚才提及房租,会不会把他们吓走了?
太阳升起来了,有些刺目。想到三楼的房间,还得置办些生活用品,我便顺着原路折返,在小区门口的早餐店吃了美味的早餐,便又回到家里。
一脚踏进门里,看到少妇和老妇人收拾狼藉一片的早餐桌,老人怀里抱着阿龙,背着一个包裹往外走。
我随口而出:“大叔,这是带阿龙去哪里玩吗?”
他愣了楞,嘴角动一下,欲言又止。老妇人抢着替他答道:“去针灸。”
“阿龙再见吧!”我冲孩子挥挥手。孩子一身破旧的衣衫,打着哈欠,被抱出门外。
目送着他们离开,我问少妇:“附近有没有大的商城?我想出门去买些东西。”
少妇边擦桌子,边回复道:“向西十几里路,有一个非常大的超市。但是这边出去没有合适的公交。”
“我带赵阿姨去吧,刚好顺路。”循着声音 ,我和少妇起看过去,只见阿良从房间出来,穿着一身暗蓝色工作服,显得比昨天稳重成熟。
这个大男孩,昨天沉默寡言,今日倒是很热情,让我十分意外。我欣喜地问道:“你怎么带?你有车?”
他从门后挂钩上,取下一顶黑色鸭舌帽,戴上了,一双黑亮的眼睛罩在阴影里。然后解释道:“是这样,我的一个同事每天开车从门口过,顺带着捎上我。我说一声,把你带过去,肯定没问题的!”
“那可真是太好了,你门口等着,我上楼拿挎包和手机去。”
说完我快速跑上楼,拿了东西,又急匆匆咚咚地跑下了楼时,阿良正在打电话,大概联系车的事情。果然,见我出来,便挂了,说道:“车马上到了,走吧。”
跟着他来到门口的大路边,等了两分钟左右,一辆白色破旧的七座面包车靠近我们停下来。这车不仅破,也真够脏的,守着洗车行工作,就不能把自己的车洗洗吗?现在年轻人真够懒的。
阿良冲司机打个手势,坐进副驾驶。我弯腰钻进灰蒙蒙的后座,用纸巾擦擦,勉强坐下来。
司机是一个与阿良年龄相当的小伙子,板寸头,戴着遮阳镜,黑体恤,皮肤也黝黑,中等身高。一看就是当地人,海南的太阳饶过谁。
一股异香,混合着薄荷和口香糖的清爽和香甜味,若有若无的在密闭的车厢里扩散。我吸了吸气,仔细查看,司机手里夹着一支香烟,正袅袅升起细细的轻烟。
我原本挺讨厌人抽烟,但是这种烟味却是让人感到愉悦,舒服,放松,身体懒懒的,想美美地睡一觉。不多一会儿,眼睛惺忪,浑身瘫软,索性躺在长长的后座上眯一会儿,全然忘记了座椅的肮脏。
五
冰凉如浇的一道水幕从我头上淋漓而下。
是下雨了吗?我想抬起来头,脖子僵硬如木。眼睫毛被水打湿,腌渍般的发涩,眼球骨碌碌转动几圈,才撑开厚重眼皮的束缚。模糊中,我看到一个黑衣少年拿着一个空水瓶子,蹲在我面前,一个白衣的少年,坐在靠墙的长木椅上,抱着双臂盯着我。
“醒了,这蠢娘们儿!”黑衣少年踢了踢我的脚。
这不是司机和阿良吗?
我一下子清醒了许多。我的半张脸贴在肮脏的水泥地上。动了动手,用不上劲儿,原来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双脚也被绑在一起,动弹不得。
我像一只搁浅的鲸鱼,被巨浪抛在干涸的海滩上。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我喘息着,意识渐渐回归到身体里,喉咙干涩,声音像不是我的。
黑衣司机把我拖起来,靠住墙壁,然后在我面前蹲下来,恶狠狠地说:“不干什么,把你的银行卡密码,还有支付宝密码告诉我们,否则,别想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我心里一惊:完了,我被绑架了!我环顾四周,这是一间长方形的房子,除了斑驳的天花板和四壁,就是地上的垃圾,死虫子的尸体和一层厚厚的灰尘。墙角的地上,扔着我的白色挎包。
“救命,救命啊!”我惊慌失措地大声叫喊。
阿良走过来,扬了扬手中的银行卡和我的苹果手机。他一步步走近,在我身边站定,又恢复了昨晚苍白的僵尸脸,一字一顿地冷冷地说:“别费力气啦,叫了也没有用,方圆十里都没人烟。还是老老实实告诉我大哥银行密码,说不定,他一开心,就会给你留条命!”
黑衣司机掏出一把匕首,“嘭”地一声,弹出明晃晃的利刃,面目狰狞地冷哼一声,道:“要不要先在你的脸开朵红花?”
说罢,他把匕首拍在我脸色,来回拉动几下。我感觉都脸上的汗毛在利刃下倒伏又折弯,在尖利哀泣。
我脖子僵直如冰柱,头一动也不敢动,浑身禁不住颤栗,眼泪和冷汗唰唰地一起流下来。
两个月前,因为离婚,我多次想过轻生。想跳楼,可是看看跳楼的人眼球蹦出,我退缩了;想去上吊,可是那些伸出长舌的死状,太凄惨了——。终究还是对生的留恋,我选择了勇敢面对现实,终于打消了死的念头。
我从来没想过会被人绑架杀死。
突然,阿良猛地抓过我的手,对黑衣司机说:“大哥别急,这蠢货还有一个值钱的钻戒!”
我手脚被捆绑,任由他们轻轻松松地把钻戒撸走,像争夺猎物似的,抢着看来看去。
黑色司机说:“成色不错,是个好东西,卖了你六我四,亏不了你的功劳!”
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除了自救,没有人能救我。
我决定用攻心术试一试,于是,我吸了口气,压抑着恐惧说:“阿良,你这是犯罪!要知道,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欠债还钱,杀人抵命,出来混的,总有一天会偿还的!况且,你还这么年轻,凭自己力气也能致富。别忘了,你可是一家人的希望,为了你爸妈,爷爷奶奶,还有那个可怜的弟弟,你不能走这条不归路!”
“哈哈!哈哈!”两人一起狂笑着。
黑色司机甚至还抹了一下笑出来的眼泪:
“我们干那么多票,还第一次遇到敢教育我们的人,真是幼稚的可以!凭自己的力气致富?我现在正凭自己的力气!你还是别绕弯子了,要命,还是要钱?快点选!”
阿良轻蔑地瞥了我一眼:“顺便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怎么会有那样的残废弟弟?他只不过是我爷爷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弄残的工具,有了他,就能讨到更多钱,仅此而已!”
我的眼泪瞬间滚滚而下,声音颤抖不已:“你,你们,怎么能这样,这样残忍?!”
“阿良,别跟她废话,让她把密码写下来,不,说出来,我们把钱转走。”黑衣司机拍了拍阿良的肩膀。
理智告诉我,不能说。
临来海南之前,我把所有的钱,差不多近百万,都放在这张银行卡里。可是,如果不说,或者说一个错误的秘密,他们恼羞成怒,真的会杀掉我。
要钱,不要命?
那我命都不在了,钱给谁花?
给前夫和他老婆?当然不甘心!
给儿子?几年后还记得我是谁?虽然我从小一手带大,在离婚时选择了爸爸,说是跟我没有“钱途”。
人在天堂,钱在银行,这样的结果太悲催了!
那么,要命,不要钱? 也行吧,好死不如赖活着,钱慢慢挣。只要不懒,总不至于饿死。再说,穷日子又不是没经历过,大不了从头再来一次。
保命要紧!于是,我把支付宝密码和银行卡密码都告诉了阿良,为了怕我自己忘了,我设置了相同的秘密。
他们对视了一眼,赶紧拿了我的手机,打开支付宝,登录网上银行。不过三五分钟,他们就脸色松弛下来,黑衣司机还从墨镜下露出笑容。
“对吧?快放了我!”我如释重负。
他们又对视一眼,阿良皮笑肉不笑地走过来:“放了你?你再去报警抓我们?”
我大急,辩解道:“我保证不会报警!”
阿良蹲下来,满眼讥笑:“保证?你拿什么保证?还是让这把匕首来保证!”
“我——”
话还没说完,他手里的匕首已经深深插入我的心脏。我双眼圆瞪,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麻木冷漠的面孔,心跳和呼吸骤停,身体痉挛着倒下,意识渐渐模糊,我在人间的一切记忆,化成一坨腥臭的令人作呕的烂泥。
我在世间的最后一眼,留给窗外湛蓝的天空,那儿像极浩瀚无垠的大海,只是那大洋彼岸的精彩,我再也无法抵达。
但愿,往生河畔的彼岸花一路娇艳盛开。尾声
尾声
“亲爱的,又做噩梦了,大半夜又叫又蹬滴!”老公晃了晃我。
环顾一眼昏暗的出租屋,我一身冷汗地彻底醒了。仍禁不住心有余悸地说:”刚才还真做了个噩梦。梦见你在海南买了别墅,办了厂发了财,给我一笔钱娶了小三。最可怕的是我居然被绑匪杀死了!“
”我办个小厂,欠了一堆债,谁跟我混啊,除了你!”老公捏了捏我的包子脸。
“难说啊,万一以后有钱了呢?人家都说了,男人一有钱就变坏!哎你说,难道我梦到很多年以后的事情?”
“那我就一直穷吧,现在让我们穷并快乐一下吧!”老公翻过来,一脸坏笑地拥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