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季花开的时候
二十七年过去了!
现在的时间正好是2017年的春天,清明刚刚过去几天。我回到了丈夫的故乡。田野里少许的油菜花与我打了一个照面,连日绵绵的淫雨风卷残云一样,把原有的、绚丽夺目的春光扫得灰头土脸的。
春天是一个欣欣向荣的季节。
我这一次打算做长期的停留,于是,把屋旁的空地整理出来,打算种些花花草草什么的。
已年近不惑之年了。我常常这样想。作为一个平凡的人,理所当然的总是要过些平凡的生活。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是陶先生的田园生活中最精典的写照。
这样的生活,在太平盛世的今天已经比比皆是了。而我正享受着这一份时代的殊荣与恩赐!
应该要感谢这个时代。我常常这样想。作为一个平凡的人,有一颗感恩的心是很重要的。
孩子与丈夫都不在我的身边,我把年迈的老父亲接来了。趁时间赐与我的机会与老爷子多聚聚,弥补我远嫁长久以来对父亲的亏欠。
“爹!我回来了!”
我每次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总像儿时一样,脚还没跨进大门,喊声早已响起来了。一种喜悦在清脆的声音中漫廷,这让我总感觉自己还没有长大。
父母还在人世的每一刻,做儿女的永远都是孩子。
有一天,刚好是一个阳光和煦的日子,我在翻好的泥土里播下了从城里买来的花种子,还特意插上了几枝月季花。培土,浇水。完了,我立在花枝前,抚了下前额凌乱的流海,静静地注视着它们。满眼映着一朵朵含苞欲放、娇艳似火的月季花灿烂着我全部的世界。。。。。。。。
世间有多少奇花异草?雍容华贵,牡丹也。高洁品质,菊梅也。妖娆艳丽,桃也。姹紫嫣红,婀娜多姿,万花丛也!我却独爱这流落民间的月季花!正如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这份爱源自何处呢?
“娘!娘!您别走!、、、、、、、等您老了,我也长大了。我会种好多好多的月季花、、、、等月季花开的时候,您就坐在家门口,享着福,赏着花、、、、、、、、”
我的耳边突然响起这个响彻云宵的稚嫩的童声,似乎还夹杂着孩子的啜泣声。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这句挽留之话出自一个只有七岁的男孩的口中,却感动、鼓励、支持并鞭策着一个寡妇的一辈子!甚至成了那个善良淳朴的寡妇的一种活着的信仰和目标方向。但紧此属于一个老妇人的故事与人生,与我没有半毛关系。在我认识并爱上月季花之前。
记忆的闸门打开,往事纷纭涌踏来、、、、、、、、
“哎呀呀!、、、、、、好美,好美、、、、、、、、”
“噼里啪啦!”一阵乱跑,地皮被踩得震天响,打破了九月午后那条寂寥的小巷常有的宁静。
我看见五、六个十来岁的姑娘,背着书包,捆着马尾辫的,剪着西瓜皮的,扎着麻花辫的,正像一窝马蜂一样朝小巷转角处的一户人家的院子冲去。发现新大陆一样的惊讶和兴奋,在她们红扑扑的脸蛋上。她们是一群五年级的学生。
一团火燃烧在庭院翠绿的角落里!
一朵,两朵,三朵、、、、、、、、
几株枝繁叶茂的植物根缠着根,枝绕着枝,叶牵着叶,在庭院的角落里静静地怒放着生命。那一朵朵碗大的花儿在绿叶间吐露着生命的激情和力量,红得像火一样。姑娘们从来不曾见过这么美丽而大方、妖艳欲滴的花儿,在这偏僻的小村桩里。
去吧!把那美丽占为已有吧!
“我的!别抢啊!”小姑娘们正七嘴八舌、手忙脚乱地在那团翠绿的植物上抢摘着“火花”时,虚掩着的屋门却突然“吱呀!”一声,开了。
“啊!!!”
有如惊弓之鸟,姑娘们面容失色,慌不择路,又如一只只被惊吓的兔子,一哄而散,逃之夭夭了。
唯有一个年龄较小的短发姑娘一个踉跄,脚一滑,腰一闪,手里的花撒了一地。她急得要哭,又怕又羞。
“别跑啊!”只听得后面一个老妇人的声音追上来,亲切而温和。
“多摘一点啊!姑娘们!、、、、、、、、”
一个身材矮小,着一件对襟青衣的妇人正朝快要跌倒在地的她走拢来。老人五十多岁,爬了皱纹的、干净的圆盘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和蔼可亲的样子。一对细小的眼睛神采奕奕。
她听得真确,声音亲切而温和,没有责备的意思。她在慌乱中转头去望了一眼那个老人。
“啊!是云啊!、、、、、、、”老人看清她的模样惊叫道。
不得了了!
这个年龄较小的姑娘惊魂未定,而其他的伙伴早把她抛下,她成了一只可怜的孤鸟。这下又听见老人直呼她的小名。心想,完了!这下全完了!
她何曾做过这样丢人的事来着?这不都是受了同学们的怂恿才做的窃贼吗?在小偷针,长大偷金!这可是家训啊!若是母亲得知,还不知要受怎样的责罚呀?可是,可是,母亲、、、、、、、、
她的眼泪不争气地就涌上了眼眶。她原来拼命想要逃跑的双腿软了,她低了头,立在原地,掉着泪,等着老人过来对她进行世间最严厉的惩罚!
“怎么?不认得我了?云!、、、、、、、来,来,别哭、、、、、、多摘点,只要你们喜欢、、、、、、、、”老人走到她身边,弯腰拾起地上的花交到她的手里并和气地安慰着她。老人的话朴实,真诚,没有责难,没有训斥,更没有象一般的成人那样无休无止地谩骂、、、、、、、、、
那撒了一地的红得如火一样的月季花,在她的泪光中变成了一朵朵晶莹透亮的红宝石!
小女孩抬起头来仔细一看,哦!原来,原来、、、、、、、
一个多月前,有一个老人迈着蹒跚的步子,挎着一个圆形藤篮进了她的家门。一进门就同她的爹爹说着一些抱歉的话。
“云她爹啊!真是对不住啊!云她妈走了,我这个老朋友也没帮上什么忙、、、、、、、、唉!四个孩子小着呢!这往后的日子啊、、、、、、我当年就熬过来了,辛辛苦苦、、、、、、、孩子大了就好,慢慢的、、、、、、、啊!放宽心、、、、、、、我啊!现在是儿子媳妇当家呢!也没什么,一些个旧衣服,冬天来了,给孩子们避寒、、、、、、以后啊!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你就吱一声、、、、、、、、”
送衣服的老人正是她母亲生前偶尔提起过的一个最好的朋友和邻居,只因后来搬到另一条街去住了,交往就渐渐少了。
偷花的小女孩想起来了。
“啊!王伯母!是您、、、、、、是您!、、、、、、、想不到,您家在这里、、、、、、、、”她又惊又喜又羞,口齿不清地对老人说。
临走时,老人又采一大束红得火一样月季花塞在她的手里,并一再嘱咐她,以后有空就来玩,来摘花,想摘多少都可以。
她笑了!
是的,我直到如今都还看见那个小姑娘一脸灿烂的笑,有如带泪的梨花,又如她手上红艳艳的月季花!
这些都是1990年的事情了。她那时才十一岁。时光走得好远,好远了、、、、、、、
那个小姑娘正是云!而我是云么?我有些犯糊涂。我常常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又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岁月如流星,我还没来得及许个什么愿,那个慈详可亲的老人早已入土为安十六年了。
“云啊!鹅要不要赶回来?、、、、、、”爹立在家门喊我呢!
“哦!我就来,就来、、、、、、、、、”我一边回答,一边把思绪拉回到现实中。
天快黑了,四周的群山静默着,村庄散落的高楼里也陆续亮起了灯光来。没有一声半语,又是一天过去了。安安静静的四外桃园。
“月季花开的时候,您会看得到吗?伯母!”我想着。内心依然感动而温暖!伯母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
泥土里的月季花还没转过气来,尽管春天雨水充足。
有一天,我突然又晕倒了。接下来的日子,我掉入一个天昏地暗、眩晕的深渊中,像做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梦一样。我的大脑总是处在半睡半醒之间。脖子僵硬得像一块木头,一转动就发出咯吱的响声。全身总是没来由的乏力倦怠,头重脚轻,眼睛涩涩的没有神彩,异常的嗜睡。倒下去似乎永远也醒不来似的。醒着时就像行尸走肉,睡着时则有如狐魂野鬼。我的意识和肉体全然不属于我所有,只是一锅浆糊,一片空白。我再次失去了自由。我似乎什么也做不了了,连书都不能看、、、、、、、、
我还不如自己七十好几的爹爹呢!真要命!
于是,医院,药店和家,三点一线的生活又开始了。
我讨厌和憎恨这样的生活!甚至厌倦了,也绝望了!
可是,爹在身边呢!不是吗?
当我清醒一些的时候,我便常常想起那个老人。还有那个叫做云的姑娘。像一个招唤一样,她们在这个世界或另一个世界的某一个地方以同样的姿势看着我。
云告诉我,云与老人半毛关系都没有,在十一岁之前,云只是一个街坊别人家的孩子。老人也不是云的亲伯母,更不是自己的母亲!
但在云的生命里,她与老人却成了忘年之交,并在那些过往相处的岁月里形同母女!我觉得真的太不可思意了。
一个孩子能懂得什么呢?我想。
云却说,人生第一次和唯一一次的任何一件事情,总是让她刻骨铭心的。第一次做贼,第一次遇到一种没有偏见的爱和善良。
而我却告诉云这样的真相,关于这个世界。
我已入不惑之年了。然而对我来说,却是一种嘲讽。几十年的人生经历把我的灵魂打磨成了一片混沌未开的世界。有时觉得这人世在我的心中早已一目了然,什么都见怪不怪了。人类与地球上的每一种生物一样不知疲倦、忙忙碌碌地保全着自我与种族的存在,哪怕耗费掉全部的时间与精力。人类紧此是凭借着意志的力量,让自己在生存的要务之余享有精神上的片刻欢愉与安逸。你所看到的不过如此。
而误解和怨恨在多少亲人与亲人、朋友与朋友、恋人与恋人之间蔓延并打下死结;时空的距离让无数的原本亲密无间的人们淡漠疏远;思想观念上的南辕北辙或者一句善意的劝告,都将成为一些挚爱亲朋分道扬镳、渐行渐远的导火线。成人的世界、成人的心、成人的情感都太脆弱了!人们总是莫名其妙地站着倒枪了,在一些无端而主观的揣测与自私狭隘的心胸间。而你,无能为力。
然而,我又常常不知自己是谁?为了什么活着?似乎这才是最致命的症结。那些个一目了然的人世完全可以当成是抛到九宵云外去的垃圾吗?意志是我的主人?还是我是意志的主人呢?
云没有回答我。
也许,云的年纪够不着我思想的高度,她还太小了。
但是,在这深居简出的半睡半醒的日子里。那个老人和那个叫云的姑娘却总是在记忆的隧道里招唤着我。像一道光。我总像想透过这道光找到点什么,或者重拾起点什么、、、、、、、
是对生命的一种温存?是对自己与他人的爱的信任?是对生活的勇气与信念?或者是一种对人世的执着的坚守与信任?
回首来路,无论是亲身经历的,还是道听旁说的,点点滴滴,有的依然历历在目,有的如褪色发黄的照片,借着光依稀辨识得清轮廓,有的却了无踪迹了、、、、、、、、
1958年,无疑是中国人有史以来在劫难逃的一个苦难的年月。直到如今,吃货大都还是被戏谑为是58年投胎转世的。据现在上了七十岁的农村老人讲述,那种为了填饱肚子而拼命活着的人生是另现在的她无法想像的。正好,她的伯母就是在那一年结的婚。
伯母姓袁,叫什么,她不记得了。也许,伯母从来就没有告诉过她,有关自己的名字。而农村的妇人是不注重自己的姓名的,往往入了夫家就“生是夫家的人,死是夫家的鬼”了。伯母与自己的丈夫就是隔壁村的,讲到他们认识的那一段,伯母眼里都会发光。
“那时,谁会想到要出嫁呀?我家八兄弟,就我老小,排老九,叫九妹呢。家里人都宠得什么一样。。。。。。。一天雨后,我和一大群姑娘在村上的小溪边洗衣服,十八九岁的样子啊。都年轻来着。日子苦是苦吧!但大家该乐的也要乐,不是吗?姑娘们嘻嘻哈哈,也谈找对象啥的。、、、、、、、、不知怎么的,有人就抱怨起浑浊的溪水来,说这水真脏!不料,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路过,就答应了一句,说,哪有水脏人,只有人脏水!我一听,当时就抬头望了一眼,刚好与他的目光对视了一下。我的个妈妈呀!一脸都臊红了、、、、、、、、心里却跳得欢,小伙子长得帅啊!哈哈、、、、、、、还一肚子大道理,文质彬彬,像个读书人呢!、、、、、、、、可是呀。也就没打什么梦想吧!人家路过而已呀!但是,没过几天,有人就来我家提亲了,说某家的某个长子相中我了。唉!我想,完了。媒人之言,父母之命,这传统的规矩,我是胳膊扭不过大腿呀!认命吧!、、、、、、、”伯母说到这里,便有些黯然伤神了。叹一口气,仿佛她人生的时光又逆流到了那个打扮得花里花俏的古怪的媒人来提亲的时刻去了。
“后来呢?”云急不可待地追问着。
“嘻嘻!你猜怎么着?”伯母眼里突然放光,亮了起来。而小小的云却如坠雾里,摸不着边。干瞪着两个大眼睛,急巴巴地等着伯母闭上的嘴巴快快张开。
“傻子呀!等结婚入洞房的那天,揭开我头上盖头帕的那个新郎官呀。我的娘!、、、、、、、、就是我心坎上的人儿呢!、、、、、、、哈哈哈、、、、、、、”
伯母说完,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活脱脱是一个天真可爱的老小孩。
我的娘!原来,是绿豆对上了王八呀!他们在小溪边对视的那一瞬间,彼此都爱慕倾心,一见钟情了!介于传统与习俗对女人的约束,伯母直到洞房花烛才知道真相罢了!可怜呀!伯母婚前那些灰心失望的煎熬终究得到了补偿。好险好险,云为伯母捏了一把汗,全在手心上。
谢天谢地!有情人终成眷属!管他五八还是五九呢!饿死了,大家也死一块呀!黄泉路上不寂寞吧!云看到了写在伯母脸上的决心与幸福,哪怕只是曾经。
如果,人生只是一本纯粹的剧本,怎样写,写什么都由自己做主,那就再没有苦难和不幸了。不是吗?那样,天下所有的笨蛋都会把自己改写成真龙天子之命,大富大贵,一帆风顺,无灾无难,美女帅哥、妻妾夫君如云。
如此,云的伯母就不用守一辈子寡了!更不用受尽人世种种没有定数的苦难了。
命运没有公道可言的,我常常这样想。
伯母婚后,第二年生了个儿子,尽管面黄肌瘦,营养不良,但总算是养活了。靠着伯父在单位里微薄的工资和伯母的勤俭节约,日子过得也还马马虎虎。
可是,不幸没有商量的来了。
在伯母的儿子六岁那年,伯父因为工伤去逝了。年紧24岁,与伯母同年同月同日生。而他却先走一步了。而伯母那时正是一个生怀六甲的孕妇。老天爷的眷恋有时也带着某种残忍吧。云无法想像当时的伯母是怎样挺过来的。云只是一个未谙人世的孩子而已。也许直到今天,伯母当时的情形对于当时的云来说,或者对于现在已入不惑之年的我来说,同样都是一个未解之迷。没有亲身经历要谈感同身受等于是扯淡和自欺欺人。
就这样,伯母成了一个名符其实的寡妇,真的太简单了。
“唉!寡妇门前是非多啊!、、、、、、等我生下了女儿,我一米五的个头,种田抢工分,分组,谁都不愿要我。、、、、、、、夫家兄弟也都泥菩萨自身难保,一个婆婆整天还找我乱子,疑我偷汉子啦!、、、、、、、两个娃加我,三张嘴呢?住在破草屋里,吃了上顿,没下顿。饿呀!孩子哭,我也哭。没有办法,三天两天跑娘家,想个法儿,这个兄弟借一两,那个兄弟借一把。要不就在村上街坊里,今天倚这一家的门槛,明儿挨那一家屋檐,讨点吧!可怜,可怜!可这也不是常久之计呀!、、、、、、于是呀!煎熬了一年多。一些好心的人就络驿不绝地开始给我出主意了,改嫁吧!、、、、、、、我呀!想呀!十万个不愿意啊!想着自己男人的好,我怎么再嫁?可是,这一双孩子,我一个人一双手,又怎么养大呢?有一个男人帮衬着总会好过些吧、、、、、、、、左难,右也难。、、、、、后来,一个下雨的天,我那七岁的儿子拉着我的手,哀求着我留下来,说、、、、、、、、唉!就那句话吧。等月季花开的时候,我享着福赏着花、、、、、、、、我心软了,扛下了所有的事情,断了再嫁的念头。就过了这一辈子啊!、、、、、、、、到现在,啊!、、、、、、也好,也好、、、、、、、”
当伯母说完这些,我又再一次看见伯母的眼里含满了泪花,但没有掉下来。那将是怎样的一颗心啊!?有如钢铁一样的坚实!
这钢铁的心啊!又如大海一样宽广、、、、、、、
伯母的儿子与媳妇去丈母娘家住后,把两个相隔一岁的孩子丢给伯母带,也就两三岁的样子。刚好与云三岁的弟弟差不多大。于是,好心的伯母主动找到云,说要帮云带弟弟,让云安心去上学。就这样,云每天一大早就把弟弟送伯母家,中午和晚上吃饭睡觉的时候才去接回来。
伯母每天照顾三个孩子,还要喂一头猪。有一次,下着漫天大雪。一大清早的,云找出大弟和妹妹的衣服让他们自己穿好,再把所有的衣服给最小的弟弟套好,长短不齐,裹得像只胖乎乎的布娃娃,有点怪怪的。她把弟弟背在背上,挺沉,比平时重了好多。她却很开心。
她拖着缓慢的步伐在雪地里朝伯母家走去,一路上,她就想一个问题,弟弟穿了那么多了,一定不会感冒了。
“伯母,我们来了!”这是每天她一进门时,就欢天喜地冲整个房子喊着的第一句话。
“哦!云呢!今天下雪呢!冷!烤烤手再走、、、、、、、、”伯母从厨房里出来接过她背上的孩子对她说。
“伯母,你说,我弟弟一定不会感冒了啊!?”云指着伯母放在地上的小弟弟不放心地问。
“哈哈!、、、、、、小熊熊一样了!、、、、、、、不会了!以后给弟弟穿衣服,记得短的和薄的穿里面,长的和厚的穿外面才是、、、、、”
云傻笑着记下了。
当云正在教室里认真听课时,突然,伯母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口。老人一脸的惶恐,并朝她招着手。云向老师请了假,忙奔出来。
“云啊!都怪我粗心,我进厨房去翻了下猪食,出来就不见小林林了、、、、、、我到处找了、、、、、、、”伯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一见云就语无伦次地说。红通通的双手搓着,一双眼睛全湿了。
云带着伯母再到大弟和妹妹的教室去找,才发现,小弟正跟大弟在一起呢!
真是虚惊一场!
云以为,伯母再也不会帮她带弟弟了。因为,弟弟太皮了。把她老人家吓坏了。
有多少亲人都不曾向云一家伸出过援手,曾经被世人的冷漠伤害过的云关闭了自己的世界。她为此在幼小的心灵里排斥着与所有成人的交往与沟通。甚至母亲逝世一年多来,她只相信她自己,相信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人,相信自己有做好家务活及照顾好弟妹的能力,相信自己学习成绩永远都不会低于班上前三名,相信自己有面对生活中一切困难的勇气和努力生活的信念!、、、、、、、
她不需要别人的帮忙和同情!那些虚伪的成人,另她不屑一顾!她的内心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怀疑和不信任!所以,她格格不入。至从认识了伯母,云又变得开朗多了。所以,这一次,就算伯母不帮忙,云也不会怪伯母的。云已经很感谢伯母的关照了。
第二天,云没有送弟弟去伯母家,而是把他带到了学校,让他在学校的操场上玩,自己及大弟和小妹下课时再去找他,大家一块儿逗他玩十分钟。要不就是大胆的大弟悄悄把小弟带到自己的教室里藏在自己的位置下面烤火。这样,小弟不至于冻得全身发抖,小脸发紫,小手通红了。
“云啊!怎么不把弟弟送来了。我今天盼你们姐弟一天呢!、、、、、、、”天快黑时,伯母找上门来寻问情况。
“啊!伯母。我们带他到学校去了。怕给你添麻烦、、、、、、、、他太、、、、、、、、太皮、、、、、、、”云吱吱唔唔地回答着。
伯母拉着云坐下来,语重心肠地说:“我知道,你有些心结打不开。我看见你从来都不去你亲伯母家玩,只是礼貌性的给他们打招呼。他们送什么东西,你也坚决不收。、、、、、、、孩子,其实吧!这人活着,各人有各人的难处。也许别人在你困难的时候没有帮你,也许并不是故意的,也许是他能力不够帮不到你,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的、、、、、、明儿还是把弟弟放我家里来,听话。这样,你好安心读书,弟弟也安全。如果出了什么事,你爹又出门做生意去了,怎么办?、、、、、、、我啊!向你保证,以后长十二个眼睛看着那三个小家伙!啊!我家你放心,反正你大哥大嫂轻易不回来,没人管我、、、、、、、没事啊!你放心、、、、、、、、”
云没有出声。伯母的话却全刻到心坎上了。
后来,云开始主动去亲伯母家及婶婶家玩了,也开始原谅姑姑了。
云真的听懂老人的话了吗?云没有告诉我,我直到现在也不太清楚。我只是明白,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抱怨过任何一个人。
理解与宽容才是人心通向人心的康庄大道!这是老人对我悄悄耳语的真理。
这钢铁的心啊!有如一粒注满爱的种子、、、、、、
记得,有一次,云的一个最好的小伙伴夭折了。云伤心难过得茶饭不思,中了邪一样呆头呆脑的。
“怎么就没了呢????不是昨天还好好的吗?还跟我下棋来着呀???。。。。。。。。。那些个人民医院里的医生都吃干饭的么?怎么一个感冒发烧的小病就给治死了呢??为什么?为什么?。。。。。。”她一天到晚,满脑子就是这些疑问。她不知道跟谁说,也不知道谁能告诉她答案。就连亲眼看着小伙伴死去的父亲,她也追问过了。
没有结果。反正死了!就如她的母亲一样,永远不再回来!
那美丽的姑娘啊!一副瓜子脸蛋儿,明眸皓齿,聪明清秀,活泼可爱,重打扮,无论着什么衣服、扎什么辫子,一频一笑都透着一种古典苗条淑女之美!可这美人胚子还没成熟呢,结果、、、、、、、、
老天真没眼!
云和这个美人天天形影不离来着呢!她天天立窗前想她的朋友,那永不复还的人。
“天灵灵,地灵灵!桃叶桃枝搜鬼魂,一扫旧脚印,亡魂早离去、、、、、、二打野鬼身,支离破碎不复来、、、、、、三封阴阳界,各自安好不往来、、、、、、佑我的云儿啊!安然健康精神爽、、、、、、”
伯母那天晚上,突然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大条桃树枝丫,一进屋就口里念念有词,并拿着手里的树枝条四处敲打。把正立在窗前的云儿吓了一大跳。
哈哈!原来,伯母怕云被小伙伴的阴魂勾去,所以用了民间驱鬼的办法来护佑她呢!
云在伯母的迷信中走出了那片死亡的阴影区。云奇迹般地正常了。云依如继往地生活,学习,照顾弟妹,与老人朝夕相处、、、、、、
伯母关注着云的成长,她怕云早恋。便委婉地向云解释着早恋对学习和生活的不良影响,还有关乎一个女孩子失身后或者未婚先孕所带来的一切悲惨境遇。可是,后来,云毕业后,伯母却又急不可待地开始给云介绍对象了。
“我不嫁!!坚决!、、、、、、、”云当时毫不客气地拒绝伯母的一番好意。
为什么女人一定要嫁?不嫁不行么?奇怪!她可不愿意成为男人的附属品。她要永生的自由。
那个固执的少女锁着眉头,自命不凡地以为,自己是个绝世的异类或者遗漏的例外。
“天皇老子的女儿都要嫁人的,这是自古就有的规定。云啊!你没有娘,找个好男人可得睁大了眼、、、、、、、一辈子啊!、、、、、、不要图男人的外皮还有那抹了蜜的嘴,心灵与品德上的美才最重要、、、、、、一个男人,诚实、善良、勤劳、有担当、能知冷知热、、、、、、”伯母教导着不谙世事、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
云的幸福就是老人的幸福啊!
可是,伯母所介绍的所有对象,云一个也没去看过,骄傲地辜负了老人的一片苦心。
我想,云当时对人生是毫不知情的门外汉。她并不知道有所谓的自然法则的存在,而作为个体的人是无法逃脱的。她幼稚地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可以超越一切。完全全可以为所欲为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走自己愿意走的路!
再后来,云满怀壮志豪言风一样地奔向了打工的热潮,把伯母丢在了遥远的故乡、、、、、、、、
因为这份爱与被爱,我看见云走了很远的路,并一直坚定地走下去,走到现在我漂泊的他乡异地、、、、、、
这钢铁的心啊!无私而豁达!
1999年的三月,云远行归来了。
她放下行旅就十万火急地跑到了伯母家。院落的那些月季花正开得如火如荼。伯母家的大门依如当年她偷花时虚掩着。
“伯母!伯母!我回来了!、、、、、、、、”她轻轻地推开屋门,大声高喊着。
兴奋、激动、开心、迫不及待的样子。
屋里极静。
没人么?
她正觉得奇怪之时,突然从堂屋后面最里间的那个房间里传来了伯母的声音。
“哎!哪个哟???、、、、、、是、、、、、、是云么?、、、、、、、啊!”低沉沙哑的声音是那么的虚弱无力而苍老。这是伯母的声音。
啊!!!怎么了?伯母怎么了?
云箭一样的朝那个房间奔去。踩得木楼板“噔噔”作响。
眼前的一幕让她惊呆了。
在那间她熟悉的、黑漆漆的、狭窄得刚好摆放一张床的所谓房间里,在她曾经也睡过的那张一米二宽的木床上,正躺着她至亲至爱的伯母。
六十多岁的老人干瘪的脸苍老而憔悴,双眼深陷,嘴唇干裂,凌乱而稀疏的白发蓬乱披散在胸前。一床褪色发白了的灰色被子正裹着老人瘦小的身躯。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蚊帐黑乎乎地罩住了整个房间,没有一丝光,就像一个地狱一样吞噬着老人的生命。而这可怜的老人正如一具活的木乃伊被封锁在一座古墓里,等待时间的风化而成为永恒的标本。
老人的床前放着一条木凳子,一碗冰冷的米饭上覆盖着几根青菜及一双筷子。饭菜原封不动。
“伯母!您、、、、、、怎么、、、、、怎么了???这是、、、、、、、”云冲到床前蹲下身子拉着老人的手问。
喉咙一梗,泪水打湿了脸庞。
老人挣扎着坐起来,脸上开了花似的笑了。
“啊!是你呢!孩子!、、、、、、、我就知道,是你!、、、、、、云啊!我,不碍事,、、、、、、回来就好。我还怕见不到你了呢!、、、、、、、”老人来了精神,说话的声音也大了很多。
原来,伯母中风瘫痪在床好一阵子了。
“您还没吃中饭吧??这饭菜都没动过。怎么哥嫂就煮这个菜给你吃?”云一边打抱不平一边收拾碗筷,再到厨房里准备重新做点吃的给伯母。
老人还一个劲地说不用了,不用了。
结果,她在厨房里找到了哥嫂吃剩下的鸡蛋汤,还是好几十个新鲜没煮的鸡蛋。一问,才知道,鸡蛋是老人的哥兄弟送来的。但是老人却没有吃到。云义愤填膺,但又无能为力。
她知道,这样的结局是多么的合情合理呀!
过去,云曾经委婉地向伯母的儿子与媳妇提出过善待老人的事情,但他们全当耳边风呢。一个黄毛丫头的话算个屁呀!狗咬耗子,多管闲事!哥哥倒是顾及一个男人的面子没有呵斥她,那个胖乎乎的、浓眉大眼、粗脖子的、不可一世的嫂子可就没少给她好脸色看过。英俊潇洒的哥哥性格有些柔弱,说白了就是耳朵根子软,没主见。自己那个强悍的婆娘一声河东狮吼,他八成就全身发抖。但哥哥却有一次在云的面前坦言,其实他并不是怕老婆的,只是想有一个和谐的家而已。毕竟有两个孩子。哥哥还许下誓言说,下辈子他若做个女人,他一定要让夫家所有的人天天都喜笑开怀。哥哥还说,云现在年纪小,不懂得成人的世界,以后会明白的。
但是云之所以原谅哥哥却并不是他这些个不着边际的誓言。而是因为有一次,哥哥差些为了自己的母亲跟老婆之间的矛盾跳了井。最后,是伯母救了自己的儿子。并且没有过错的伯母在自己的儿媳面前低了头,服了输。从此天下太平。从此,儿媳也就被供到了神龛上,无所不为,为所欲为,老子天第一了。两个孩子一生下来就是婆婆的事情,每年只给婆婆三百斤粮食,以此做为婆婆守了一辈子寡的报酬,除此无它,连一句礼貌性的称呼或者一个正视的眼神都没有 。伯母的用度开销几乎都是靠远嫁的女儿每年寄来的钱及自己每年养的两头猪所卖的钱维持的。
而媳妇与婆婆的战火正是由于女儿远嫁时,伯母没有收下女婿四千元的彩礼钱而挑起的。伯母认为,自己是嫁女儿,又不是卖女儿,所以彩礼定当给还女儿和女婿,让他们去为他们的新婚置办些东西,也算是为娘的一点儿心意。她不能太亏欠女儿了。可不曾想,这就把媳妇得罪了。站在媳妇的立场,媳妇则认为这个老不死的家伙太偏心自己的女儿了,全然不为自己的儿子媳妇作想。这个祸根埋下了,像野草一样,不用春风吹,早已成灾、、、、、、、
儿子则在母亲与老婆之间成了聋子和瞎子,媳妇成了妖魔胡作非为,母亲则是转世的佛佗或者钉在十字架上的耶和华。
这些年来,云看得清清楚楚,云一直纳闷。儿子媳妇不公平对待老人,而老人却如此死心踏地、无怨无悔地承受着?守了一世寡的老人图什么呢?
虽然,伯母偶尔也会在云的面前发下牢骚,但很快就会雨过天晴。老人说,儿子有儿子的难处,不看爷面看佛面,儿子毕竟是自己的亲身骨肉啊!媳妇就看孙子的面啦!养儿养女啊!就图儿女平安健康幸福吧。自己老了,怎么过都行的。这是伯母惯用的自我安慰法!
于是,老人又笑着去面对生活。去为他的儿子翻山越岭采草药治病,自己生了病无人照顾,却还照样给两个孙子洗澡弄饭,有时还要无故遭受媳妇没头没脑的、含沙射影的辱骂,自己却从来不到外面去嚼媳妇的舌根子。以至于,很多不知情的外人都夸赞老人守寡的美德,以至于如今享到了清福。真是善人有善报啊!
这一次,云再也没有多管闲事了。她什么也不说。
她只是每天去看望老人,帮她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给她送点好吃的,帮她擦个澡,把身上拉湿没有来得及换下的裤子衣服换下来,再洗干净帮她晾干。大多时候,她去的时候,哥嫂都没有人影儿。所以,没引起什么不愉快的事件发生。这样也好吧。但当时,云却没有考虑到什么世事人情。她只知道,她必须要去照顾老人。
我不记得,伯母有没有吃药。我也不记得,当时为什么每次云去的时候都几乎没有见到哥嫂。只记得当时,伯母每次见到云都很开心的样子。老人没有抱怨什么,没有像一般的病人那样老气横秋,呼天抢地、要死要活的样子。她很安静,顺应天命,坦然自得,就像什么不幸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特别是有一次,云给老人带了一点弟弟打来的鸟肉,用油炸得金黄金黄的,又香又脆。可却差不多磕掉了伯母的那两颗老牙。吃完,老人却笑得合不拢嘴,直夸云的厨艺见长了。
她们聊了些什么,现在的我也不记得了。唯一记得的是,当时,伯母老是向云重复找对象的一些注意事项及原则。并且,她还对云万分抱歉,说她现在动弹不得了,等以后云结婚时,她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礼物来送云了。
而我没有想到云就会出嫁的,闪电似的,只以为是暂时的离开。
见伯母最后一面的时候,五月的月季花依然静静地在伯母家的院落里燃烧着,火一样。
云陪着伯母坐在屋门口看怒放的月季花,并且让伯母坐在繁花绿叶前,然后,她给老人照了人生中第一张照片,也是最后一张。
“去吧!云。别惦着我、、、、、、找个对自己真心的男人不容易,年龄不是问题的,人好就行。、、、、、、记得了,如果不喜欢就别欺骗别人,耽误了人家。、、、、、、你啊!从小没了娘、、、、、、、到了婆家才是一辈子、、、、、、我啊!永远在这里等你回来,到时我还要抱个小外孙呢、、、、、、、、只是,伯母没有什么值钱像样的东西送你、、、、、、、”伯母拉着云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道别的话。
多少依恋?多少不舍?多少厚爱?又有多少深情?
而这一走却成了永别!
原来,永别只是一个转身!
、、、、、、、、、、
现在正好又是五月艳阳天,我种下的月季花长出了几片小小的绿叶儿出来了。
我满怀着希望,月季花开的时候,我那善良而淳朴、坚强而隐忍、宽容而豁达、乐观的、无私的、地道的、目不识丁的伯母早已得到了永生。而我也从云的影子里、从那些昏天地暗的深渊中走向了光明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