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树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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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推开办公室的门,娟子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房间的一半是空的,一半是满的。
这是娟子的新工作,在本地一家图纸审查机构做审查员。虽然是个三线的小城市,但是这里大大小小的建设工程项目的图纸都要拿到这家单位进行审查。
娟子厌倦了在设计院无休止的加班,也不想被不懂设计的甲方只手划脚,更不愿意去她认为关系混乱的房地产公司。她把目标瞄向了这里。娟子还是喜欢从事技术性比较强的工作,再结合自己的个性,这里成了她向往的一方净土,而且福利待遇不错,娟子很满意她得到的这份新工作,但是当她推开新办公室房门的那一刻整个人都不好了。
办公室应该是两个人共用的,所有的办公配置都是一模一样的。一样的办公桌椅,一样的电脑,一样的柜子,矮的、高的。高的柜子是放图纸专用的,矮的那个除了图纸应该还可以放点个人物品。
如果仅是这些办公家具,它们完全是沿着房间的中心线左右对称摆放的。站在办公室门口能看到对面窗户前,面对面地放着两套办公桌椅和电脑,窗户两侧的墙角则分别放置着不及桌子高的柜子,两张椅子后的墙面,几乎都被齐高的一组图纸柜占满,柜顶到棚顶还有半米的距离,如果不被东西遮挡能看到露出的一小段墙面。但是眼前的办公室只有一半能看出本来的面目,剩下的一半被成堆成堆的图纸和各种杂物填满。
“这小葛呀,也不收拾收拾。”带娟子过来的王主任也有点看不过去了。一边用脚划开散落在地上的图纸,一边把娟子往另一侧的位置上引。
“以后你就坐这屋,她姓葛。”说话手朝娟子对面的桌子比划了一下,“今天她家里有事,请假,明天过来。”
主任离开后,娟子放下背包,开始整理自己的办公桌。其实她这一半基本都被前一任同事清空了,只需简单擦一下,再把她这一边柜子里剩下的少量图纸分项目捆扎起来,放到一边就行。
她从背包里取出带来的书,整整齐齐地摆在傍边的低矮柜子上。桌面上除了电脑和键盘,就是后勤部人员刚刚送来的一些办公用品,虽然看上去她这一边的半间办公室还稍显空旷,但是已经初见工作气息。
第一天上班,领导并没给她布置工作。收拾好一切,娟子显得有点无所事事,她开始把注意力放在了对面的另一半房间。
从她坐着的座位向对面看去,最先看到的是桌上堆得像连绵小山一样的图纸,还有地上、对面柜子里被拆得七零八落的图纸。娟子很小心地绕到对面的办公桌前,这张桌子差一点就要被这些图纸四面包围,有的图纸是被封在牛皮纸袋里的,有的是被橡皮筋捆扎的,但是大部分都是散张的堆在一起。也不都是图纸,有些杂志和CD盒也夹杂在其中。仅有的一处豁口是键盘前的那一小块地方,放着两页审查意见回复的文件,上面散落着几个曲别针和两支笔。旁边放着一把三角尺、一把比例尺、一个空调遥控器、几个橡皮筋和一个点心的包装盒。电脑显示器下方还横七竖八地躺着各种文具,有笔、棒胶、涂改液、计算器和一堆烂线,应该不止是耳机线。娟子想拿起回复意见看一下,上面的一层饼干屑粘到了她的手上,她一脸嫌弃地把手甩开,也不再想看了。
转身看到墙角的那个矮柜。上面的书东倒西歪,除了书还有几张图纸以及用过却没刷的饭盒和半袋封好的麦片,有一个方形透明小塑料盒,娟子很仔细地看了看,但是她分不清里边是食品还是培养的某种菌。矮柜的一个抽屉半开着,两条更粗的电线搭在抽屉边上,里面的东西乱七八糟,能看到的部分是半袋饼干、一包茶叶和两个被压扁的饮料瓶,娟子恍惚看见一个黑点在抽屉里一闪而过,她的第一反应是蟑螂。她本能后退了两步,不小心把桌上的笔碰掉了地上,掉进了桌子和墙中间的空隙。娟子一只手触着桌子下的电脑机箱,另一只手去够那支笔,四根手指在机箱上触出四道沟来。这画面太夸张,让娟子一时无语。
娟子猜想这位姓葛的同事说不定也是个只顾自己干净的人。她大学两个室友就是这样,出门时把自己收拾的光鲜亮丽,床上却永远都跟猪窝一样。
然而当第二天娟子见到对方本人,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娟子看到的是个一脸土色的中年妇女。短发,偏瘦。上身穿着一件灰色蝙蝠袖的针织衫,下身穿一条黑色的阔腿裤,脚下登着一双棕色的雨靴。娟子不明白这秋高气爽的大晴天为什么要穿雨鞋,而且雨靴脏得很明显。更让娟子好奇的是她的脸,“她是从来不洗脸吗?还是风餐露宿、跋山涉水了?怎么像是从土里刚刚爬出来似得,简直就是穿着现代人服装的女版兵马俑”,再离近点看,整张脸像是被糊上一层水泥砂浆,仿佛随时都有开裂掉渣的可能,让人看了觉得牙碜。她是把自己连同那些图纸一块堆在一边不管不顾了。
这位小葛叫葛树芬。其实年纪也不小了,单位里年长的同事和领导叫她小葛,年纪轻的都叫她葛姐。她离异,老公被小三拐跑,独自带着一个上高中的儿子。
2
时间一天天过去,原来娟子这半边空荡荡的办公室也被她一点点的填满。虽然书籍、图纸越来越多,却被她整理得有条有序。所有的图纸看完都会重新叠好,按照项目名称及版号放回牛皮纸袋,多出来一张两张装不下的,就用橡皮筋跟牛皮纸袋绑在一起,然后一摞摞整整齐齐地放进柜子里,再想翻出来看也很容易找到。
葛树芬那边东西也是越来越多,而且被她堆得越来越高,地上、桌上,连图纸柜的顶上都塞得满满的,像是要把楼板顶破。东西也不只局限于图纸,有沙发靠垫、面包加热机、加湿器、水壶等小家电及各种大大小小的包装纸箱。
一条无形的分界线将办公室分成泾渭分明的两半,一半整洁有序,一半杂乱无章。
娟子从来不允许自己的地盘有一丁点儿的脏乱差,但是她和葛树芬是面对面坐着的,每天一抬头就会看到对面一片狼藉;而那个终日蓬头垢面,身处狼藉的葛大姐每天看到的却是风景那边独好。娟子的内心十分的不平衡,她不敢坐得太直,总是把头埋低,尽量不让视线越过16寸的显示器,以此避免看到对面的一切,包括那张从来不洗的脸。但是跟邋遢相比,让娟子更为反感的是葛树芬的小器和爱占便宜。
单位的食堂每天供应早饭和午饭,都是自助餐形式。每餐单位有补贴,个人只需出一块钱,可以随便吃。娟子觉得食堂的饭菜吃着不顺口,很少去。但是葛树芬每餐都是连吃带拿,这样的话晚饭也出来了。她儿子住校,不用她照顾三餐。只每次周末儿子回家时才需要做几顿,娘儿俩饭桌上每顿也只一个菜。葛树芬说她儿子和她一个菜就够了,娟子才不信,但是嘴上不说。
娟子上下班是开车的。同事间相互熟悉之后,谁家住哪都知道。娟子上下班是经过葛树芬的家的。这为葛树芬蹭车提供了充分理由,“反正你也是要走这条路的,顺便带上我,我不白坐的,你看多少钱合适?”这是葛树芬最初的提议,娟子不好意思真的跟她算钱,况且不是很远,只说同意她搭车,钱就算了。自那以后,葛树芬再也没提过车钱的事儿。然后每天早晚都会欣然地坐上副驾驶的位置。上班的路上多半在那打瞌睡,下班的路上有时会没话找话地跟娟子说一些单位的事。其实娟子特别不爱跟她聊天,但是更不愿意自己开车的时候她在一旁睡觉,有几次娟子就故意踩刹车,葛树芬惊醒后通常先下意识地环视一下车外,再把目光落向娟子,娟子则跟没事儿似的继续开车,不解释,不掩饰。
被葛树芬蹭车的人不只娟子一个,还有葛树芬的一个老乡。
葛树芬的家在邻市的一个小县城,她的一个老乡跟她同在这个市安了家,逢年过节,葛树芬总会搭她老乡的车回家。以前都还比较顺路,人家也不好说什么,后来那位老乡搬了家,过来接她不免绕路,就让她自己坐车到指定地点,再接上一起走。娟子亲耳听见她在电话里跟对方讨价还价,试图让自己少费点力气,跟人家说你“最好”能到哪哪地方来接我。估计对方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她撂下电话还很不满意的来一句“不就是一脚油的事儿吗!”反倒像是人家不近人情了。娟子听着她的自言自语,偷偷地白了一眼心想:“谁逢年过节回家能是空手回去,人家自己一家三口,车上多少还要装点儿年货,再加上你和你儿子,小车挤得满满登登,你还好意思让人家绕大半个城来接你,真是活该被拒绝。”一想到自己还是无法在蹭车这件事上摆脱掉她,娟子就会不自觉地为自己难过。
3
按照葛树芬的消费标准,娟子猜想她一定攒了不少钱。
平时上班她每天只需在早饭和午饭上各花一块钱,其他根本没有花钱的地方,晚饭是中午打包的,上下班坐车是用蹭的,只是每周她儿子回家时才会花点菜钱,而且每周五她都要多打包一些午饭作为她和儿子两人的晚餐,这就又省了一顿。她穿的用的也很廉价,从头到脚,没有过百的家当。别人的衣服都是按照薄厚分季节穿的,她的衣服四季通用,娟子第一次见她时她穿的那件黑色阔腿裤就是从三伏穿到三九,再从三九一直穿到三伏。后来娟子才知道,为什么她老在晴天穿着一双雨靴,是用来代替靴子的。她曾指着自己身上的一件棉夹克,自信满满地跟娟子说,我这件虽说便宜,但样子还是很时髦的。娟子打量着那件外衣,寻思着自己的妈妈是断不会穿的,或许奶奶可以接受。她奶奶已经九十了。
娟子不懂为什么一个女人要对自己那么吝啬。而且部分节省是建立在占别人便宜的基础上。其实她收入不低,而且家里也没什么特别的负担。虽说带个孩子,但她前夫每月抚养费是从不拖欠的。而且以她的标准,光凭前夫的抚养费负担她儿子的日常开销绰绰有余。
娟子经常买些零食带到办公室吃,刚开始她总是会主动分给葛树芬一些,却从来不见她回礼。娟子越来越烦感葛树芬吃自己的东西,渐渐地也不再谦让。有一次娟子网购买了两盒台湾的点心,寄到单位。葛树芬看到娟子在电脑前一边看着屏幕一边漫不经心地品尝着手里的点心,也很想跟着尝尝。她来到娟子桌旁,借故跟娟子谈工作的事,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包装盒里的点心。娟子看她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也没跟她客气一下,葛树芬停留了片刻,见娟子没有招呼她的意思,便讪讪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娟子也觉得有点尴尬,但是一想到即将面对的损失,还是忍住了没说话。
事后娟子有点自责,觉得因为口吃的弄得大家那么难看没意思,也想找机会挽回一下。
几天后娟子去邻市开会,葛树芬托她带点熟食回来,那是当地的特产。娟子回来把东西递给她时,葛树芬一脸开心的去包里找钱。她的桌子早已没有能容纳包的地方,她的包通常是放到椅子上,夹在后背和椅背的中间。葛树芬站在椅子旁弓着腰埋头翻着,她的屁股在娟子眼前故涌着,“没有就算了吧。”娟子见她翻了半天也没翻出个什么来,一边朝自己的座位上走一边客气着。“啊?算啦?哦,那……,那就算了。”猛地一听,葛树芬有点意外,头抬起扭向娟子的方向,身体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语气由询问变成了应成,声调倒是越来越虚了。葛树芬直起腰,用手缕了两下头发,坐回了椅子上。娟子没再说话,葛树芬也没再说话,屋子里突然静得有点尴尬。“尝尝呀?”突然葛树芬从座位上又站起来,殷勤地拿着娟子买给她的熟食,试图撕开包装袋说到。“你吃吧,我不太爱吃这类东西。”娟子脸上没有一点笑容,心想:谁要吃你东西!
4
夏天是个结婚的旺季。尤其是这一年的夏天,娟子收到好几张喜帖,有两份是来自现单位的同事。
娟子把两份喜帖摊开在桌子上,很认真地看着,两个婚礼都选在了周末,时间间隔半个月。“你去吗?”她是在问葛树芬。“我,我有事。”听葛树芬的语气有些言不由衷,娟子猛地抬头看向她。她明白了,葛树芬不是真有事,而是不想往外撕钱,虽然有点意外,但又在情理之中。娟子没再追问,哦了一声,又埋下头继续研究两份喜帖。
两份婚礼,单位所有的同事都去了,唯独葛树芬,人没到,礼也没到。
这个地方的风俗是新人在婚礼结束后要向所有随礼的人回礼,尤其像娟子这种已经结了婚的,对方收了你的礼金却不太有机会赠回的,那么在办完喜事后以礼品的形式还回给对方,礼品的薄重跟随的礼金多少相仿,也算是有来有往。
两对新人陆续摆酒席,陆续度蜜月,陆续回来上班,又陆续回大家的礼。因为除了葛树芬,单位上上下下都参加了两份婚礼,回礼的人不管去哪间办公室都是大大方方的进大大方方的出,唯独找娟子,还要偷偷摸摸地避开葛树芬。一个是嵌着门缝招呼娟子出来给的,一个是趁中午葛树芬吃饭没回的空挡送来的。
娟子桌上忽然多出许多东西,葛树芬见了不免要问一嘴,娟子只说是某某某给的,她便知道东西的来由,知趣的不再多说话。对方突然的沉默,让窝在椅子上正在低头摆弄手机的娟子不由得抬起眼皮看向对面已经坐稳在位置上的葛树芬,其实她也只能越过电脑屏幕看到一个头顶,然后又垂下眼继续玩儿她的手机。
下午刚上班没多一会儿,王主任过来了。王主任是这个单位的二把手,主要负责抓业务。他儿子今年高考,考上了北大,全单位的人都替他高兴,都张罗让他摆一桌,大家一起庆祝一下。王主任本来不想请的,主要是不想大家破费,但是架不住谁见谁问,最后还是决定在饭店开一桌。一圈邀请下来,走到了娟子和葛树芬的办公室。“我当然没问题呀。”葛树芬站起身笑眯眯地答复着王主任,那语气好像王主任的询问是多余的。娟子看到她那一脸殷勤相,脸上的皱纹一笑被挤得越发明显,更像是要脱落的墙皮。“你呢?”王主任转头征求娟子意见。“我更没问题!”娟子也笑眯眯的,口气有点夹枪带棒。
5
在王主任为儿子摆的升学宴上,大家纷纷递上事前准备好的红包,金额也都事先商量过,大家统一标准。但在下班之后,赴宴之前,娟子无意间看到葛树芬在准备红包时往里面多塞了几张,不禁暗暗讥讽也是个看人下菜碟儿的主儿。
席间,大家有说有笑。葛树芬绘声绘色地向大家讲述如何烘培,如何做蛋糕。“妈的,真是个窃贼,说得真跟她会做似的,这些明明就是我告诉她的,居然当着我的面在这卖弄!”娟子心里很不痛快。
平日娟子最喜欢烘培,经常自制一些点心,有几次还特意带来单位准备跟几个要好的同事分享,可是几次都被葛树芬劫胡,只因葛树芬尝过以后不遗余力的夸她,这绝对会让她忘乎所以,于是几次都把带的所有点心全盘贡献给葛树芬。对于烘培娟子颇有心得。跟人传授经验更是她很自得的一件事,不过大多是讲给葛树芬听,因为别人跟她不在一个办公室,少有机会聊到这些。葛树芬也很给力,总是很认真地凝听她叙说制作的整个过程然后向她回报以钦佩的目光,好像娟子完成的是一件很浩大的工程,这点让娟子很受用。不管是中式菜肴还是西式点心,娟子都愿意研究,也特别愿意在人前显露一下,从某种程度上说她看重别人对她厨艺的认可甚至超过了对她工作的认可。但是她现在非常后悔,后悔没禁得住葛树芬的乖嘴蜜舌,没把自己的手艺露给其他同事,现在眼看着她在人前卖弄,自己只能哑巴吃黄连。尤其是她听见别的同事应声附和葛树芬,更是气得要死。
回到家娟子跟老公吐槽葛树芬种种劣迹。在她老公面前,娟子早已成了受迫害的祥林嫂。“这么讨厌她,辞职算了。”老公一脸诡诈,坏笑着看向她。娟子以为老公不耐烦她的抱怨,白了一眼。“我是说真的。”老公收起坏笑,正经起来。
娟子的老公是名军人,在武警部队,军衔正营级,因为整编,原来的部门取消了,被调到外市的某个部队。其实娟子之前听老公说过,本来也考虑过让老公转业的,但是一想到过个两三年升到正团级再转业,对就业更有利,就暂且留下了,只是没料到命令下达得这么快。
娟子的工作其实在哪都不愁找,而且她从没想过要和老公分开,两口子商量一下,娟子做好了辞职的打算。
虽然娟子不是因葛树芬而选择的离开,但是一想到以后再也不用看她那张从来不洗的脸,更不用被迫身处狼籍,心里就是一阵轻松。
很快,娟子向单位提交了辞职书。
6
按规定,打算离职的人需要在提出辞职后一个月才能正式离职。这段时间,娟子除了忙于完成手头的工作,再就是跟同事各种道别。
张姐是娟子单位里一位比较有威望的部门领导,她和娟子私下关系也比较好。张姐很欣赏娟子的为人,对她的工作也很认可,只是知道娟子离职的原因,也没法挽留。
张姐张罗单位里处的比较好的几位女同事到家里吃饭,也是想送送娟子。葛树芬也在其列。她们为此建了一个微信群,时间定在周六下午,大家一致决定吃火锅。
头天晚上,葛树芬特别主动地在群里跟大家说她家里有木耳,准备第二天带去。其他人也跟着说出各自要带的食材。娟子当时正在做家务,本来就很累,看见后气个半死,葛树芬特意@她,问她家里有没有鱼饼、鱼丸、虾丸、蟹棒和鱼豆腐。“葛朗台怎么那么可恶!谁家没事会囤这些东西?”。娟子气得在老公面前差点跳起来。葛朗台是娟子给葛树芬起的外号,不过她只在自己老公面前那么说,之前有段时间娟子经常跟她老公数落葛树芬,叫顺了,差点在单位说走了嘴,她觉得葛树芬是葛朗台的投胎转世,一样又抠又算计。娟子没理她,直接私信张姐,问还差什么,准备第二天上午去超市现买。张姐说啥也不缺,人到就行。
娟子买了些上好的进口水果,葛树芬说的那些她一样没带。饭桌上,她也没吃葛树芬的木耳,倒不是赌气,只是她担心葛树芬肯贡献出来的东西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定放了很久,因为她入职第一天看到的葛树芬柜子上的半袋麦片和那个貌似培养细菌的透明塑料盒还原封不动地在那放着,一放就是五年。
在娟子正式离职的前一天,在饭店回请了这几位同事。本来娟子应该是当天的主角,只是葛树芬一直口若悬河讲个不停,俨然没把当天的女一号放在眼里,有两次别的同事试图把话题拉回到娟子身上,都被葛树芬又扯了回去。娟子很窝火,从点菜开始葛树芬就没拿自己当外人,在饭桌上又一而再再而三地抢她风头。娟子觉得她是故意的,这几年她俩对桌坐着,葛树芬平时的为人处事娟子都看在眼里,也没少挖苦她,两个人也经常明里暗里的互相讥讽,现在娟子要走了,想必葛树芬也挺开心的,在她俩这最后一次的较量中,葛树芬占了上风,娟子心里很憋气。
时间一晃到了春节,娟子打电话给过去的同事拜年问好,聊到葛树芬,娟子才知道她被人坑了钱,电信诈骗,几十万的积蓄被人骗走,有几个月了,到现在还没破案。钱一直追不回来,一股火气得住进了医院。
娟子最初的反应是很震惊,然后是同情。没想到电视里说的事竟然发生在自己周围,都是辛苦钱,搁谁身上都是个不小的打击。娟子又回忆了一下她跟葛树芬过往相处的种种,虽然自己平时大手大脚,但即便花出去的钱也是花在了自己和家人的身上,再看看葛树芬,从来都是省吃俭用精于算计,辛苦攒下的却被人轻而易举骗了去。娟子觉得她就是命里缺钱,不管她怎么节省,那钱注定不是她的,她握着的不过是一沓沓纸而已。再想想自己刚办的健身卡,本来一万多的私教课程让她多少有点心疼,听过葛树芬的事儿,忽然觉得心疼得很多余。
娟子很想打电话安慰一下葛树芬,她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打起手机,打了几个字:“新春快乐!祝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发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