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雾之纱》第五章
文化补习结束后,陈姗才真正走上技术岗位。陈姗的职位是工时定额员和质量管理员。在工时定额这块,当初的机床实习和施工员经历,确实让她积累不少现场实践经验,不仅了解了分厂零件加工的各道工序及工序定额,而且也熟悉了一线工人,让工作的开展,有了很好的铺垫。加上陈姗性格开朗爽直,为人和善,能站在操作工的角度考虑问题,工作展开得很顺利,没有出现一般定额员容易出现的扯皮现象;在质量管理这块,为了进一步提高车间零件加工质量,减少残次品产生,陈姗提出建议,规范和完善车间现场管理,规范加工零件的首检自检和首检专检,规范专检抽检频率和间隔。有效地加强了零件加工的现场管理,减少了残次品的产生。从而使产品质量有了整体提高。为了克服花键齿轮自身重,硬度高,齿面在工序流转中经常磕伤的问题,陈姗与分厂技革小组合作,设计出防磕碰的新型运转车,收到良好成效。在总厂每月一次的质量管理例行检查评比中,陈姗所在的分厂,总是名列前茅。陈姗的努力,不仅得到了分厂的好评,还得到了总厂的好评。
在工作上,陈姗风生水起,可以说是有声有色;在学习上,也是顺风顺水,每次参加自学考试和英语进修班考试,陈姗都能取得傲人的成绩。但在感情世界里,却显得差强人意。冷翔与陈姗仍是以一种与众不同、若即若离的方式交往着。爱情的到来,并没有让陈姗感到欢乐和喜悦,反倒让她有种说不出的压抑、惆怅和忧伤。她觉得,她与冷翔的交往似乎总缺少些什么,热情?真诚?坦率?究竟是什么,她也说不清。毕竟陈姗年纪太轻,没有经验,又心不设防。
这期间,也有不少朋友、同学给陈姗做介绍的,也有男孩向陈姗示好献殷勤的。因为冷翔从不愿公开二人关系,公众无从知晓他们的关系,大部分人都以为陈姗名花无主。但陈姗骨子里是个非常传统的女孩,她认为爱情必须专一,从未想过其他尝试,所以都一一婉拒了。
盛夏来临了,市机械局举办工时定额暑期培训班,为期一个月。悦城拖拉机厂四个名额,分厂有一个,总厂点名让陈姗去。举办部门考虑到有外地学员,就在市里统一安排了住宿。当然,住不住由各人自己决定。与陈姗一同参加培训的同厂四个人中,只有陈姗是单身,其余三位都已成家,无论家在厂里还是城里,都选择回家住。陈姗了无牵挂,又懒得来回跑,所以就选择住在统一安排的住所。当然可以离冷翔近一点,这是陈姗没有说出口的原因。
统一安排的宿舍,是在市农机厂招待所。这是一幢二层结构的简易楼房。设施非常简陋,没有空调、没有风扇,厕所和浴室都在楼下,屋顶只有一层隔热效果极差的石棉瓦。陈姗被分配住在楼上。
第一天报到,下午开完开学典礼,陈姗在机械局食堂吃罢晚饭,乘车来到招待所。刚一开门,立即感觉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闷热了一天的房间,正在充分发挥它的热效能。倘若有温度计,估计绝对超过40度。陈姍赶紧拿了毛巾肥皂下楼去洗澡。洗毕,又在外面凉快了好一会,才又回到宿舍。可是,房间里还是酷热难耐,根本无法入睡。
陈姗拿出带去的小说看起来。心想,等困了,估计再热也能睡着。可刚看一会,洗完澡的身子就开始往外冒汗珠。不一会,豆大的汗珠就像流水般地往下淌。于是,陈姗又起身到楼下浴室冲了一次凉,然后端了一盆凉水上楼,泼到房间的床底下。可是,就像变戏法,一眨眼的功夫,地上的水就被吸干了。陈姗又下楼端了第二盆、第三盆,一连三次,终于把房间的水泥地泼湿了。然而,房间的温度倒没有降低多少,又增添了如处浴室的氤氲之气,房间顷刻变得又热又潮。而且没过多久,地上的水又蒸发干了。结果是,这一宿,陈姗在不断的出汗,不断的擦身,不断的接水,不断的泼水,无休止的折腾中度过,压根就没睡着一分钟。
第二天上课,陈姗强打精神才没让自己在课堂上呼呼大睡。这天学习结束后,陈姗吃了晚饭就奔冷翔家。见到冷翔,陈姗告诉了招待所的情形,说无论如何不能在那个招待所住了。请他明天帮忙给分厂说一下,要求换到市机械局招待所住。本来培训班就设在机械局内,离得又近。关键是机械局招待所是多层建筑,不可能热得无法入睡。冷翔答应第二天一早就去帮她处理。
当天晚上,陈姗是不敢再回那个蒸笼似的招待所了,但另外也没住处。只能又在冷翔家借宿。一开始,陈姗还能坚持在椅子上半醒半睡。后来实在困死了,就跟冷翔商量,能不能二人换换,让她上床躺会儿。但冷翔说:“你也过来睡吧。”没有起身让床的意思。想想这是人家的床,硬要人家起来让你也没道理,于是,陈姗就在床的另一头,靠着床的边缘朝外侧身躺下了。临睡之前,陈姗天真地认为,冷翔还会像上次一样,恪守规矩。他们之间不会发生什么。
但是,这一次却不是。总之,那晚的后来,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清醒后的陈姗,脑子一片迷茫和混沌。对自己和冷翔都感到极度的失望。对于这么轻易,这么突兀地失去自己的第一次,感到十分不真实,如同做了个噩梦,心里无法接受。此前,在陈姗的观念里,这件事应该是神圣而美好的,浪漫而甜蜜的,是你浓我浓的水到渠成,是彼此身心的高度融合。而决不是像现在这样的随意和轻率。甚至是“苟且”。是的,虽然陈姗不想这样贬低自己,但这个词却不由自主地闪现在她的脑海。天知道!在这之前,冷翔甚至连拥抱、亲吻都没有给她过一次。陈姗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是该欢喜还是该难过。
第二天,陈姗坚决住进了机械局招待所,冷翔也没作挽留。不过他倒没有食言,帮陈姗办好了住宿手续。
接下来的一个月,陈姗整个人处于难过自责,神思恍惚之中,且无力自拔。这种状态,一直持续整个培训期间,以致上课都无法集中注意力。最后的考试,陈姗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通过的。
住在招待所,心情很糟糕。陈姗希望冷翔下班后来看望自己。然而等了一个多礼拜,冷翔也没来。
星期天,陈姗来到冷翔家。看到冷翔,心里有说不出的委屈,心头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然而冷翔,完全是一副茫然不知的模样,也不加以安慰。哭了一会,陈姗心里才感觉好受了点。冷翔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哭!”陈姗说着,眼泪又滚了下来。冷翔也没再问。其实陈姗心里很想说:
“难道你真的不明白我为什么难过吗?我们都在一起了,你为什么连看都不来看我?”
“为什么每次都要我来看你?你知不知道这样很伤人!”但这些话,堵在陈姗嗓子眼,就是说不出口。
坐了一会,见冷翔仍是一副毫不在意,冷漠又麻木的样子,陈姗推说有作业没做完,起身走了。此时,陈姗的心,比来时更难受,本来就堵的心更添堵了。陈姗心中充满了委屈、困惑和疑虑。
直到培训结束,冷翔总共只看过陈姗一次,前后不到十五分钟,也没说什么话,更没提议到外面走走。那次冷翔走后,同寝室的大姐跟陈姗说,你男朋友看上去挺老实的,年纪又比你大这么多,一定很疼你吧!陈姗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培训结束,回到厂里的陈姗,生活又回到原点。上班,学习,偶尔到冷翔家坐坐。不过这段时间,毎次去冷翔家,冷翔总拖着让陈姗多坐一会,说等下用自行车带她去车站,很快的。陈姗很高兴,以为冷翔终于开窍了,懂得疼人和照顾人了。有一次,有点晚了,陈姗催促冷翔快点送她去车站,要不赶不上末班车了。冷翔不紧不慢地说:“来得及,来得及。”结果那天没赶上末班车。这是陈姗第三次留宿冷翔家。那晚,他们又在一起了。
不能说陈姗对过往的经历没有一丝遗憾和担忧,但她认定,冷翔是她的初恋,也必定是、必须是,她走向婚姻的唯一对象。他是她的第一,也必定是她的唯一。这以后,陈姗每次来,冷翔虽然口上,从没要求陈姗留下来,但总是让陈姗赶不上末班车。后来,陈姗也渐渐明白了,他这是故意所为,但也没有点破他。
让陈姗倍感委屈和难以忍受、并且无法理解的是,每次他们在一起后的第二天凌晨,冷翔都会要求陈姗,天亮前一个人独自悄悄离开,让她独自赶头班车回厂。而自己则继续睡觉,到六点多起床,赶公交车上班。陈姗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冷翔回答是“不想让邻居和厂里人看到两人在一起。”陈姗真是无语。她不知道,这是冷翔的借口,还是真实想法。反正让她感觉很不好,感觉被轻慢和不尊重。另外还有一点,也让陈姗特别恼火,每次在一起,冷翔总要在陈姗的脖子显眼处嘬一个紫印。惹得同事老跟陈姗不怀好意地开玩笑,这让陈姗感觉很难堪。而他自己则一边毫无顾忌地宣示主权,一边因躲在暗处,安全保险。然而,即便这样,陈姗也从沒想过要与冷翔分手,她总认为,随着交往时间的推移,冷翔终会打消顾虑,到那时,一切都会归于正常。
有一次下午课后,陈姗又来到冷翔家,等陈姗刚整理好屋子,冷翔也回来了。冷翔穿了一件陈姗从没见过的皮衣,那年月,皮衣是很稀罕、很昂贵的物件,陈姗很好奇。
“哇,真漂亮,多少钱?”陈姗问。
“一百零八块”冷翔得意地说。
“哪里买的?”陈姗又问。
“小吃店马路对面,新开了一家皮货店,我还给你买了个手套内胆。”说着,冷翔从写字台抽屉里,拿出一副用小块兔毛拼接起来的连指手套内胆。
“你可以自己做个外套套上。”冷翔补充道。陈姗看着这个兔毛内胆,拼得横七竖八,完全是由小碎片拼接而成,难看得惨不忍睹,就问:“多少钱?”
“便宜的,二块钱。”冷翔答道。怪不得,陈姗心想。
这天在小吃店吃完面后,陈姗让冷翔领她到新开的皮货店去看看。两人来到皮货店,东西还真是琳琅满目。贵的东西陈姗也买不起,陈姗相中了一条灰黑花点的兔毛围巾,问了一下营业员价格,在得知只要八块钱时,准备买下。在掏钱的时候陈姗想,冷翔该不会抢着买单吧?毕竟两人交往至今,除了方才那副“千补”手套内胆,冷翔还没给自己和自己家,送过一分钱礼物呢。这一次,应该是冷翔表现的极好机会,再说也不贵。
按说,陈姗从来也不是个物质女孩,从来也没要求冷翔给自己买什么。但倘若冷翔抢着主动为她买单,纵然并不真的让他付钱,陈姗也会很高兴的。那说明冷翔在乎她,愿意为她付出。然而,想象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冷翔纹丝不动。买好围巾,陈姗说要回去了,坚决让冷翔送她去车站。冷翔无奈送她去了。
陈姗生气了。生气不是因为冷翔没给她买东西,而是他连哄一下的意思都没有。她想让冷翔知道她生气了,她想让冷翔安慰安慰她,哄哄她。
然而,这又是她可笑的一厢情愿。
很长时间,陈姗没有去找冷翔。然而,冷翔也并没有主动联系陈姗。差不多半个月过去,陈姗实在忍不住了。周六这天,下了班,陈姗在车站堵住了冷翔。
冷翔看见陈姗,并没什么表示。两人在车站僵持了好一会。后来,她跟冷翔上了公交车。这时,乘车的人已不多,前后都有很多空位。冷翔在前排坐了下来,陈姗在他身边坐下。谁料,冷翔却突然起身,走到最后排坐下;恼火的陈姗也顾不得要脸,追着冷翔坐到后排。见陈姗跟来,冷翔又冷血地坐回前排。陈姗不再跟了,心里恨得牙痒痒。下了车,二人一前一后地回到冷翔家。陈姗看到冷翔今天的帆布包特别鼓鼓囊囊,打开一看,原来是只照相机。那时候,家庭还很少拥有照相机,就问冷翔:
“这是哪来的?”
冷翔说:“从检验科借来的。”
陈姗知道,厂检验科的金相组有好几只德国进口的高档相机,是用于金属材料金相组织分析的。
“那我们明天去公园拍照吧。”陈姗早忘了车上的不愉快,兴奋地提议。
“不行,这是朋友让我借的,等下我要送过去。”冷翔冷冷地回答。
陈姗不再吱声,心里想,我要让你送不成。乘冷翔去屋外上厕所,陈姗将相机藏于大衣柜底下。
冷翔回来后,说了句“我要把照像机给朋友送去”,就想转身出门。谁知相机不见了。他知道是陈姗故意藏起来了,也不问陈姗,只是翻箱倒柜地找,可哪里找得到?!最后他说:
“我还是要跟朋友去说一声,免得他等。”说完扬长而去。陈姗等了他好久,还不见回来。便和衣睁眼躺在床上。
半夜里,屋里漆黑一片。只听门外有钥匙转动的声音,陈姗竖起耳朵仔细听,不一会,只听一个蹑手蹑脚的声音,走进了屋,接着是轻轻翻动东西的声音。陈姗屏住气才沒笑出来,原来他是回来找相机的。找了半天,还是没找着,冷翔终于泄气了。随后便又蹑手蹑脚地走出屋子,关上房门。这时的陈姗,从床上一跃而起,冲出屋子,奔向冷翔。
深更半夜的马路上,大部分路灯都熄了,只有少数几盏微弱得像鬼火般亮着。马路上,灯光暗淡,车辆稀少,人烟绝迹。月亮倒是明晃晃的,透出一股凄惨的景象。只见冷翔正要穿过马路,陈姗飞奔过去,死死拽住冷翔衣服的后襟,声嘶力竭地哭喊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这句在心里憋了许久的话,终于从她喉咙口冲出。顿时,陈姗泪如雨下,瘫软的拳头,一下一下无力地砸在冷翔的身上。猝不及防的冷翔,被陈姗疯狂举动惊呆了,一时不知所措。好不容易,才连拖带拽地将陈姗弄回家。
回到家,陈姗依旧不依不饶,长久以来积蓄的委屈、不安和惶恐,在那一刻暴发了:
“你到底爱不爱我?”
“不爱我,干嘛要招惹我?”
“爱我,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这些话,都是陈姗憋在肚子里,一直想问冷翔的话。它们既是对冷翔的质问,也是对自己内心的拷问。只是一遍遍都得不到答案。
冷翔一如既往地保持沉默,只是用手紧紧抓住陈姗的胳膊,尽量不让陈姗的拳头有自由发挥的空间。逼急了,就说:“我当然爱你的。”此外,再不多说一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陈姗吵累了,闹疲了。最后,她对冷翔说:“明天必须带我去公园拍照,否则就说明你根本不爱我!” 冷翔答应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陈姗和冷翔终于第一次一同去了公园。陈姗要求冷翔给自己拍了很多照片。从后来洗出来的效果看,冷翔的摄影技术还不错。
公园里花红柳绿,姹紫嫣红,但陈姗的心情可没像公园的景色那么美,因为她知道,这次出游并非出于冷翔自觉自愿的本意,而是她逼迫的结果。
(连载待续,欢迎阅读、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