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你的孤独像风

2016-02-08  本文已影响0人  高Rachel

“有时候分开我们往往难过得一塌糊涂,所以像大人一样自顾灌着酒,当酒从喉管一路火辣辣地下去,扎进胃里,你会突然觉得这东西很厉害,让你麻木中又莫名地兴奋,一口一口,就吞下所有的不快。”

我认识的陈小姐是个内心特别强大的人,怎么说,就是能熬。她个子一点也不高,长得瘦瘦小小,好像说话大点声都能把她吓着。她沉默,安静,倔强。

几乎每次见到她,她都是埋着头,背着着个浅色的旧帆布包,穿梭在食堂、教室和寝室之间,要么就是一声不吭地在纸上写写画画。她很少跟班上的同学谈天论地,大多数时间都是一个人。

这样孤独得像一阵轻轻的风,无疑让我对这个神秘的人充满了好奇。

但是我一脸讨好的贱样,弱弱地问出一句:“我们可以做朋友吗?”显然很不对陈小姐的口。她只是斜斜地望了我一眼,“不用。”然后又继续端着盒饭匆匆走了。现在想起自己跟个傻逼一样愣在原地,尴尬得不得了,我都想抽自己两耳刮子。

可她越是不理睬我越是牛脾气上来,一天到晚跟在陈小姐后面叽叽喳喳。十天,二十天,一个月,陈小姐依旧对我不冷不热,我和她倒也相安无事。一个月零十八天的时候,陈小姐终于妥协。

我就差喜极而泣,颤抖着双手认真对陈小姐说:“My honor”陈小姐淡淡的瞥了我一眼,又继续以她的速度在我的视野里渐行渐远。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可以过得养尊处优,却也注定一些人为命运奔波,从来不存在什么公平不公平,一旦活着,不管生活是好是坏,我们都该将自己最好的姿态盛开。

陈小姐偶尔会停下来跟我说几句话,我和她也在这样有一搭没一搭中渐渐熟悉起来。真的是要了解一个人你才会发现大家都在很努力地过生活,都在黎明光线正好的时候抬头,以安慰一整夜的失眠。

陈小姐完全可以说是出生寒门,连饭都吃不太饱,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她爸得了肺上的病,一天到晚咳个不停,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弱;她妈倒是能帮着浆洗衣服换点钱,可老这么耗着也好不到哪儿去;家里头还有个羸弱的外婆长年药罐子不离身,两个刚上小学的妹妹。一句话,处处都要钱。

所以陈小姐从来不肯浪费一点点时间,“苏北,我真的没有办法,我必须把一天过成两天,不然,一切都太晚,等不了的。”我总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顺便将顺手给她买的包子递给她,然后她一如常态没有接,我毫不意外地自己吞下,肚子撑得要死,我感觉自己憋屈得像头猪。

跟着陈小姐久了,连我都变得沉默寡言。我亲眼看到她在晚上默默地啃着头天中午买得便宜大个的馒头,我亲眼看到她把每一道习题看了一遍又一遍,我亲眼看到她去医院认真的讯问那些药品的价格。我无数次慷慨地表示我的同情,陈小姐都直接无视,“我觉得我过得很好。”每每这时我都觉得脸上燥热,为自己的无知与虚荣狠狠羞愧一把。

有人像我一样热爱陈小姐的神秘的孤独,就有人觉得她与世界格格不入。于是某知名报刊在学校征文,陈小姐报名的消息一传出来,就立刻有人冷嘲热讽。我沉不住气,厉声质问他们凭什么指手画脚,得到更多的回音却是“这样不合群的人突然报名无非是想红”“这种人平时不说话,一看到有甜头就挤上来了,真虚伪”我气不过,张牙舞爪就准备和他们打一架。陈小姐只是看了我一眼,说“不用”。然后一个人走开了。

陈小姐的文章最终还是交上去了,整个10月,我和她都在等待着回音。

2013年的10月23日,对我和陈小姐来说都是意义深刻的日子,尤其是对她。陈小姐的文章在知名报刊上发表,我作为推荐人也得到了好处,我兴高采烈地去找陈小姐时才知道,陈小姐的父亲住院了。诊断结果在这一天出来——慢性支气管炎引发的肺源性心脏病,晚期。我捏着信封里自以为很大一笔钱,感觉到深深的无力,和昂贵的医疗费用比起来它太微不足道了,而且,就算有那么多钱,也没什么用了。突然,我很想哭。

陈小姐没有哭,尽管她母亲已经哭成了泪人,悲痛欲绝。她知道自己肩膀上承载着什么,她不能倒下。她轻轻地拍着母亲的背,母亲像个孩子一样窝在她的怀里,吸取着仅剩的一点点温暖。

陈小姐给父亲掖好被子,照顾他睡去。我看见他瘦骨嶙峋的的脸上有了一丝安详,好像没有了病痛的困扰,可我知道,只是好像。

她轻轻地说:“喝啤酒吗?”我当然没有拒绝。陈小姐拎着两罐啤酒走在我的前面,我看着她瘦小的背影,又一次感觉到她的孤独。黑夜一点点地将这个城市吞没,唯独,她还在亮处。

我们并排坐在天台的石阶上,望着原处的霓虹,她第一次抱怨一般像是对我说,又像是对自己说:“有时候我好怕啊,我怕父母有一天离开,怕自己撑不住,所以我很努力地想要走在他们的前面,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在意时间。”

“如果我稍稍慢一点,我有可能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也想过为什么大家都可以过得很好,偏偏我这么难呢?多不公平。”

‌陈小姐有些呜咽,她仰起头,吞下一大口啤酒,“我多怕分开。”

‌我什么也说不了,只是静静地拥抱着她。她最后还是哭了,很大声地哭了,那是我唯一一次见到我亲爱的陈小姐,那样坚忍的陈小姐伤心欲绝地流着泪。

‌陈小姐的父亲终究过世了,在医院里的第28天。陈小姐脸色苍白,却目光坚毅,她深深拥抱着母亲,那个女人仿佛一夜白完了头发,伏在陈小姐肩头哭到快要昏死过去。

‌处理完父亲的后事之后,陈小姐搬家了。她走之前送给我一罐啤酒,“ 有时候分开我们往往难过得一塌糊涂,所以像大人一样自顾灌着酒,当酒从喉管一路火辣辣地下去,扎进胃里,你会突然觉得这东西很厉害,让你麻木中又莫名地兴奋,一口一口,就吞下所有的不快。”陈小姐望着我,露出久违的微笑,像一阵轻轻的风,“我已经学会了面对分开,现在我把它送给你。”

‌我也笑了,然后陈小姐离开了。那天晚上,仰望着黑如幕布的天空,我拧开了那罐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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