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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藏

2023-07-26  本文已影响0人  理灰树青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

“我一直认为,如今我们在脑海中所能构建出的宫本武藏的形象,其实是将历史事实和虚构合并在了一起。这点能从对宫本武藏这个人物的历史记载和诸多故事描述之间的细节冲突上发现端倪。如果按照历史的角度看,许多文献针对他事迹的记录都是冲突的,例如岩流岛著名决斗中武藏的对手究竟是否是佐佐木小次郎,以及他究竟是否斩杀了对方,过程又是怎样的,这些信息众口纷纭,错综复杂。

既然诸多文学野史的记载是冲突的,在严谨的人眼里,这些事件就都没法确定其真实性,也就决不能说这些不同描述是货真价实的历史。

可如果是这样,文学界也就失去了一个重要的人物形象,或者说,一个也许不存在于历史上的战无不胜的名剑客,在文学界却真正地存在着。

其实归纳宫本武藏的形象某种程度是侦探的工作,即要从错综复杂且互相矛盾的信息中找出公认属实的信息,然后根据这些碎片式的信息构思出真相。例如,某位作家就将宫本武藏描述成了一位早年不靠剑招取胜,却总靠机智地调查对手、制定临场策略取胜的人。不过,即便是这样,武藏在这位作家眼里也是战无不胜的,但他的写作过程忽略了一点:在一些记载里宫本武藏的比武过程和结果都是不一样的,甚至比武对手都不确定,例如岩流岛一战。而且武藏本人在晚年所写的著作中对这些细节问题也避而不谈。问题在于,为什么是这样呢?”

(二)

庆长十六年,坊间开始流传一位新免氏的剑客要在小仓岛一带同当时名声在外的兵法家佐佐木小次郎决斗的消息。这则消息首先在江户一带传开,不过这件事流传之速其实要拜兵法家和闲散浪人所赐。大家都晓得姓新免的剑客就是宫本武藏,而此前武藏已到达江户,还举行了数场决斗,于是更准确的说法是,佐佐木小次郎听闻了武藏的事迹,想要试探武藏的实力才派人到江户传话。

可在当时的年代,武藏虽然在兵法家中小有名气,但真正知道武藏长相的人却没有多少,佐佐木小次郎当然也不知道武藏长什么样,所以他只能请人传帖告知武藏决斗的消息。而传帖人当然是和武藏有过交集的人,或者那些亲眼见过武藏决斗时模样因而能寻到武藏的人。武藏得知决斗消息时还是在深夜,他此时正在喝酒。

我无意描述武藏和小次郎长什么样子,除非他们的长相对事后的决斗有什么影响。武藏拿到小次郎派来信使的请帖时脸色并不好,因为他并未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和鼎鼎大名的小次郎进行剑术对决。鉴于以往的决斗经验,决斗失败的一方几乎当场丧命,武藏当然不敢立刻回应信使。

如果他不答应,这对他来说当然不妙。作为武士,因为惜命而不敢答应决斗会被世人当成没有勇气的表现,更何况,即便武藏不答应,小次郎恐怕会对这一事添油加醋地描述成武藏自己承认剑术不精而不应允,倘若这些话听进自己服侍的家主耳中,武藏的仕途恐怕也要遭殃。所以思前想后,武藏必须应允。

但实际上,武藏真的是一位热衷决斗的人吗?或者说,他对自己的剑术很有自信吗?问题在于,武藏此前在超过五十场决斗中都活了下来,莫非,这些胜利的经验都不足以让他具备足够的自信进行日后的决斗?若武藏的确十分自信,恐怕他不会在三十五岁后便封剑并逐渐转为写作工作、开始悟道。武藏的心情,恐怕是不得不依赖决斗建立自己的威名,同时又担心自己在决斗中丧命因而极度抵触决斗,也正因此,多年后威名立起,武藏便不再干决斗这样赌命的事情。

实际上,在接受佐佐木小次郎的邀约后,武藏仍旧惴惴不安,送走那位因不辱使命而沾沾自喜的信使后,武藏便倒在席子上扶着脑袋,想着日后到底该怎么去赴约。他辗转反侧,又因喝过酒的缘故大发脾气,他害怕自己会丢掉性命,可即便如此又能如何呢?武藏终究要去船岛和小次郎决斗,如果决斗败北他也很有可能死。想着死亡,武藏又开始寒战,并且一夜未眠。

武藏对自己的剑术毫无自信,并非是因为他的剑术造诣本身,而是他不清楚自己的实力和佐佐木小次郎进行对比又会如何。按理说,这个时候他必须即日起开始练习剑术,直到决斗当天,能够精进多少就精进多少,即便失败也没办法了。可是“即便”二字分量实在太轻,什么叫“即便失败”呢?如果他失败了,也就死了,也就毫无实现梦想、享受人生的机会了。所以,重要的绝不是在剑术对决中击败小次郎,而是决斗的胜利本身。

于是,武藏次日并没有练剑,反而是去小次郎所在的小仓藩一带调查小次郎本人。武藏和小次郎此前素未谋面,这反而有利于武藏的调查,因为即便接近小次郎本人,小次郎也认不出他,并且在询问那些熟悉小次郎的武士、浪人时,如果对方不知道问话的就是武藏本人兴许还能给出些更精确的讯息。

武藏为了不让人认出自己剑客的身份,刻意将佩剑放在了落脚的客栈中,他本人则去客栈烧水的水房处,从火炉里捡了几根焦木泡在水里,接着将搓下来的木炭涂抹在脸上,接着便褪下衣衫,赤裸着上身去了小次郎常常造访的花柳街。

即便走在路上,武藏心中所想的也都是如何战胜佐佐木小次郎,剑锋之利尚在其次。他捂着胸口,心脏仿佛时刻要跳出胸膛,念叨着必须要挫败佐佐木,不论是通过何种方式,即便是用最卑劣、最令人厌恶的方式,取胜之道总归取胜之道。

武藏何等自卑,他深知他本人绝不具备能够战胜小次郎的剑术。小次郎不仅精通太刀,在长兵器上亦有造诣,其飞燕返斩之速,可是曾让幕府的剑术师范都刮目相看。不仅如此,他的这份自卑更会在决斗时自己握剑、出手的态度上表露出来,可谓必败无疑。

念及此,武藏已来到从坊间浪人处打听到的地方--小次郎常造访的一处酒栈。据说小次郎爱上了酒栈的首席舞姬,而对方也心心念念着他。毕竟,佐佐木小次郎除了剑客的身份外,还是一位出了名的俊公子,这更是武藏所无法比拟的。

而武藏,明明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同小次郎决斗,却仍然犯了酒戒,他请店家一坛酒一坛酒地拿上来,而那酒的酒质更是一塌糊涂,武藏这般饮酒,就好像要自己毁灭自己。

实际上,他已经毁掉了自己。他两手青筋暴起,止不住地颤抖,要知道,剑客对决中,一寸剑锋之差就能要人性命,何况佐佐木有一把超过三尺的长柄野太刀。

觥筹交错间,武藏神情恍惚而困顿,好像预料到了自己的败北一般。他禁不住落泪,却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哭。

懦弱、无能、悲哀、败类,种种形容自己的词汇在武藏脑中盘旋。

茫然间,他看到一个身着歌舞伎服饰的女人朝他走来。木屐踩在地板上发出的美妙声响刺激着武藏的精神,他端起酒杯端详。

那女人正是佐佐木那名叫桃花姬的情人。

桃花姬不可能知道他是武藏,可她还是在武藏身上看到了同佐佐木小次郎一样的气质。

一头压抑怒火的困兽。

武藏身上的伤口和两臂的肌肉都昭示着他的身份,桃花姬则将酒杯从武藏手中夺了下来。无言、出神地望向他。

而武藏,并没有被桃花姬姣好的面庞和傲人的身材勾动欲望,他看着桃花姬的眼睛,知道这双眼睛在无数日夜中都曾含情脉脉地望着另一个人,也就是他的宿敌佐佐木。

他企图对佐佐木的仇恨都发泄在桃花姬身上。但他并没有用强暴的手段,而是装作一个疯子,将酒一点一点倒进了桃花姬锁骨的上窝里,接着将嘴吻向了桃花姬的锁骨,像一条狗一样吸吮酒水。

然而,桃花姬只是可悲地瞧着武藏,她本身就是一介舞姬,除了满足武藏奇怪的癖好外并无他法,但此间起着更关键一点的是,连她都很奇怪,她竟对武藏本人很感兴趣。

她本以为宫本武藏会突然发难,企图行暴,待到那时,她会叫出酒栈提前雇好的浪人,趁着武藏酒醉把他乱棍打死。可武藏却忽恰恰停住了。

他看着桃花姬,借酒劲发散道:“跟我讲讲佐佐木小次郎吧……”

桃花姬大惊,接着仔细打量武藏的脸,武藏并不英俊,甚至有些丑陋,可他那双闪着光的眸子却始终吸引着桃花姬的好奇心。

桃花姬询问武藏和小次郎的关系。武藏实话实说:如果小次郎是瀛洲第一剑客的话,那么自己就是一条狗。

桃花姬被他逗笑,道:“谅你也动不了佐佐木公子一根毫毛。”

武藏并未被激怒,他骨子里承认这句话的正确。

时至今日,他之所以还作为武士苟活于世,就是因为他同佐佐木还要打一场。而他为了活着就必须战胜佐佐木,可他又没有任何胜算:不下数回合,佐佐木的三尺长刀顷刻就会贯穿他的胸膛。

桃花姬开始讲述自己同佐佐木私订终身的事情,佐佐木常常装作一个樵夫经过这里,这样他就有空和桃花姬畅叙深情。

武藏装作很不在乎的模样,道:“佐佐木很喜欢你?可在下反倒觉得……”

桃花姬当然知道武藏在刻意离间自己和佐佐木的感情,所以她故意说了很多佐佐木的事情,好叫武藏知道自己和佐佐木之间的情谊。

“佐佐木母亲去世得早,但生前又很爱护佐佐木。所以他每天练完剑都要去母亲墓前一坐。”

武藏突然抬头道:“原来是这样。”

接着武藏未等桃花姬反应,便勒住她的脖子,待她昏迷接着将她装进随身带好的袋子里溜出了酒栈。

武藏挎着装有桃花姬的口袋行于夜色,忖度着先前她说的话。当走到一半还未到他居住的客栈时,他忽而想去看看同佐佐木决斗的船岛。

船岛并没有武藏心想的那么美好,选作决斗场地再坏不过:灰暗的沙滩、此起彼伏的虫鸣、在盛夏更是没有任何阻挡烈日的罩头……周围的一切都能瞬间消磨掉决斗时的斗志与精神。

武藏犹疑的片刻忽感腰间一阵疼痛,原来桃花姬已然醒转开始用力踹他。他解开口袋,把桃花姬放了出来,他指着面前的大海:“这便是我的葬身之地。”

桃花姬动作一滞,看向他。

武藏便告诉了她自己与佐佐木决斗的事情。桃花姬恍然地拍拍脑袋,面前的浪人竟然就是那位要与佐佐木交手的新免氏剑客。

武藏试探道:“恐怕为了这场决斗,佐佐木公子必然已开始沐浴斋戒、枯坐悟剑了吧?”

桃花姬浅浅地笑了笑,并未回答他。

武藏算什么东西,佐佐木小次郎根本没把他当作一回事。反倒只有武藏把这次决斗当作了人生大事:就好像决斗败北人生便完蛋一样,接着被这种念头折磨到世界尽头。

桃花姬拾起一颗石子,望向武藏:“这石子便是你。”

武藏看着她猛地挥手,石子在大海翻飞,荡起涟漪。

接着石块沉入海面,涟漪骤散,海面归于平静。

桃花姬重现了先前残忍的笑容,道:“这大海便是佐佐木公子的心境。”

她一字一句地斟酌,“武藏先生,你什么都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乎这场决斗。难道你不明白?只有注定失败的人才会胆战心惊地害怕失败,因为他们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因而只是徒劳地等待审判而已,你就是这样的人。”

她以为这样便能够挫败武藏的斗志,只要能帮到知己佐佐木公子一点,那么即便她身死,也都在所不辞。

然而,武藏却因她的话激动地直打寒战。

凭什么遭受审判的人是他?

面前的女人无疑揣测到了他一半的心思,但却没能揣测到武藏困兽犹斗的决心。

他堵住桃花姬的嘴,接着把她装进口袋,无论她怎么叫喊。

“你若再喊,那么就再也见不到佐佐木了。”他威吓道。

桃花姬果然老实了。

就这样,他把她带到了自己的客栈,接着拿起佩剑打量。

此时窗外狂风暴起,骤雨惊雷大作。武藏思索着。

街道到处是狂奔的人群,正如他不定的心神。而他盯着窗外,人群渐渐稀少,大抵是都回到了各自的屋舍。

而客栈中坐满了避雨的人,暑气蒸腾,人们身上的恶臭带着雨水的杂味沁了过来。而武藏依旧在思索。

接着,人们看到一个七尺浪人从房间迈出,腰间悬有一柄长剑、一把胁差,接着融入了暴雨。

大雨清洗了任何人的踪迹,人们朝屋舍里面狂奔,而武藏却朝反方向奔跑,他决心已定。

如他所料,因为暴雨的缘故,小仓藩一带的墓园没有任何人。即便有人守墓,他对自己腰间的剑也抱有一份信心。

他抚摸着一排排墓碑,默读其中的名字,好像死者的故事也刻进了他的心中。

直到武藏看到了一个一直在寻找的名字。那是佐佐木母亲的姓氏。

接着一道惊雷划过。

同武藏闪着精光的眼睛相比,这道烈雷竟显得逊色。

武藏抽出佩刀,竟朝着脚下湿润的泥土插了下去,接着泥土开始消散,露出了土中的骷髅。

他捡走头骨,接着一剑劈碎了墓碑。

至此,武藏已完全疯癫。

次日,惠风和畅,因为昨日的大雨冲刷了暑气,街道焕然一新,不时有麻雀的叽喳声响。而佐佐木小次郎穿着白衣,手捧一束野花来到了墓园。

等候他的是已被掘坏的他母亲的坟墓。待他身后的侍卫调查完毕,发现佐佐木的母亲富田氏的头骨已被人取走。

佐佐木蓦地拔出了剑刃……

当晚,佐佐木带着疲惫的身躯前往桃花姬的住所,他之所以如此疲惫,当然是因为那掘墓的混账并没被逮到,毕竟雨水洗刷了嫌疑人的踪迹。

而桃花姬当然也不在酒栈中,据老板说,桃花姬两天前已被人绑走。

佐佐木从未如此发作,他喊出了守护桃花姬的浪人,接着叫他们并排跪倒,随后杀鸡儆猴般一剑刺入其中一人的脊梁骨……这天,正是武藏与佐佐木约好决斗的前一天。

岩流岛决斗的当天,佐佐木坐上一叶叫好的舟子来到了岩流岛。

此时的他已经颓丧不堪,蜡黄瘦削的脸让所有人看了都认不出这张脸竟属于佐佐木小次郎。

武藏如约而至。他也踏上了舟子。

两位剑客对视着。

佐佐木苦笑道:“就是你吧?”

武藏点头,“是我。”

佐佐木呆呆道:“你掘墓、掳人,都是为了什么呢?乱我心神然后赢下我?”

武藏复点头。

佐佐木神色索然,拔出剑刃,接着猛然一震。

他那三尺的剑刃立刻断为两半。

“你赢了,宫本。”

他接着解了衣服,露出胸膛,“如果你想,现在便可斩了我。”

这次轮到武藏默然,但他并未答应佐佐木小次郎,而是收了剑。他此时想知道,小次郎为何要送死。

佐佐木未等他思虑完毕,立时整好衣服,“我已给你机会。”接着便不顾站着的武藏,划着舟子上朝岸边去。

岸边的人群本已准备好观赏这场天下无双的剑斗,却只看到佐佐木小次郎失望地自断佩刀、划船归来的一幕。

而武藏始终呆在原地。他从身后拿出一个口袋,他告诉小次郎,口袋里就是失窃的头骨。

小次郎苦笑,并没有和他搭话。

武藏接着告诉小次郎,桃花姬也安然无恙,他已经将她送回酒栈。

小次郎仍然没有搭话。

待上岸,小次郎回头,“武藏,你的确赢了。”

接着武藏看到了人生为止最为恐怖的一张脸。

小次郎狰狞着回首道:“希望今后每一次剑术决斗,你的对手都像今日你对付我这般去对付你。”

武藏感到胸口发闷,待回过神,小次郎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中。

此后,武藏再也没有同人决斗过,而是转行成了兵法家教授起了兵法理论。

甚至他开始了写作。据说晚年他又写出来了一本叫《五轮书》的册子。

而多年以后人们会问起当年岩流岛一战谁是胜者。佐佐木的门生会说佐佐木赢了,而武藏的信徒会说宫本武藏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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