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梅花络莺儿真趣味，莲叶羹玉钏看性情（四）

      再来说宝钗离开黛玉来至家中，恰好薛姨妈正自梳头。一见她来了，说：

      “你大清早起跑来作什么？”

      薛蟠那么说宝钗，薛姨妈却一丝都没有感觉，也不问睡得如何，天下偏心，能到如此地步。

      宝钗回答：

      “我瞧瞧妈身上好不好。昨儿我去了，不知他可又过来闹了没有？”一面说，一面在他母亲身旁坐了，由不得哭将起来。

      虽然问的是薛蟠，但是说的是自己昨天受气的事情。

      薛姨妈见他一哭，自己撑不住，也就哭了一场，一面又劝：

      “我的儿，你别委曲了，你等我处分他。你要有个好歹，我指望那一个来！”

      要是放在心上造就出分了，要处分早就处分了，何必要等到现在。

      薛蟠却在外边听见了，连忙跑了过来，对着宝钗是左一个揖，右一个揖，说：

      “好妹妹，恕我这一次罢！原是我昨儿吃了酒，回来的晚了，路上撞客着了，来家未醒，不知胡说了什么，连自己也不知道，怨不得你生气。”

      也算是知错就改，比有些知错不改的强得多。

      宝钗原是掩面哭的，听如此说，由不得又好笑了，遂抬头向地下啐了一口，说：

      “你不用做这些像生儿。我知道你的心里多嫌我们娘儿两个，是要变着法儿叫我们离了你，你就心净了。”

      这玩笑话出自宝钗之口，我觉得也值得推敲。

      薛蟠听说，连忙笑着说：

      “妹妹这话从那里说起来的，这样我连立足之地都没了。妹妹从来不是这样多心说歪话的人。”

      怎么样？连薛蟠都觉得不可思议。

      薛姨妈忙趁势旁敲侧击的说：

      “你只会听见你妹妹的歪话，难道昨儿晚上你说的那话就应该的不成？当真是你发昏了！”

      明面是批评薛蟠，实际上是给薛蟠台阶下。

      薛蟠经过点拨，说：

      “妈也不必生气，妹妹也不用烦恼，从今以后我再不同他们一处吃酒闲逛如何？”

      这双簧演的，把宝钗当成了傻子。

      宝钗笑着说：

      “这不明白过来了！”

      做不做的到先不说，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很了不起了。

      薛姨妈也说：

      “你要有这个横劲，那龙也下蛋了。”

      果然是知子莫若母。

      薛蟠却说：

      “我若再和他们一处逛，妹妹听见了只管啐我，再叫我畜生，不是人，如何？何苦来，为我一个人，娘儿两个天天操心！妈为我生气还有可恕，若只管叫妹妹为我操心，我更不是人了。如今父亲没了，我不能多孝顺妈多疼妹妹，反教娘生气妹妹烦恼，真连个畜生也不如了。”口里说着，眼睛里禁不起也滚下泪来。

      哎呦，这话说的这样恳切，万万不可能出自薛蟠之口。

      薛姨妈本不哭了，听他一说又勾起伤心来。宝钗勉强笑着说：

      “你闹够了，这会子又招着妈哭起来了。

      薛蟠听说，忙收了泪，笑着说：

      “我何曾招妈哭来！罢，罢，罢，丢下这个别提了。叫香菱来倒茶妹妹吃。”

      这件事情也算是过了。

      宝钗说：

      “我也不吃茶，等妈洗了手，我们就过去了。”

      明明提醒薛姨妈，却说的是“洗手”，说话还是很得体的。

      薛蟠说：

      “妹妹的项圈我瞧瞧，只怕该炸一炸去了。”

      又说项圈。

      宝钗就问：

      “黄澄澄的又炸他作什么？”

      薛蟠说：

      “妹妹如今也该添补些衣裳了。要什么颜色花样，告诉我。”

      没话找话。然后宝钗和薛姨妈就往宝玉这里过来了。我们可以通过宝钗的眼睛来看黛玉走了之后怡红院里发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