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11月26号,外婆走了。
外公坐在卧室的藤椅上,呆呆地望着外婆生前躺过的空荡荡的床。屋子里的亲戚们来来往往,他们都在忙着处理外婆的后事,没人陪外公说说话。
我坐在庭院的大石头上,看着外公削瘦的背影,心里有些难过。
外婆家住在一个春天开满向日葵的山坡上,我在那儿过完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外婆做的枣糕很好吃,我和其他小伙伴玩到黄昏时外婆总是靠着门喊我回家,她的右腿年轻时落下过病,所以右手拄着拐杖,手因为吃力而微微颤抖。
“囡囡,回家吃饭喽。”
外婆这样喊道。
我恋恋不舍地和小伙伴们道了别,约好明天去河里捞鱼,然后兴冲冲地扑到外婆的怀里。
枣糕就摆在桌子上,还有其他的饭菜。外婆总是让我少吃点枣糕,因为枣糕太甜,对小孩子的牙不好。
我和别的小伙伴去河里捞鱼,去山坡上编花篮,也坐在种满向日葵的田地里晒太阳。太阳渐渐落下后,外婆的声音就从山坡的另一边飘来,“囡囡,回家吃饭喽。”
小时候受了别的男孩欺负,外婆就拉着我的手,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去找男孩家里理论,她指着我肿起来的额头,用家乡话和男孩的妈妈大吵一架。我已经不记得为什么那个男孩会打我,也不记得我们为何产生了争执,我记得那个男孩的胳膊被我咬了一排牙印,他站在母亲身后胆怯地望着怒火冲天的外婆。
外婆最后挥了挥手里的拐杖,吓唬那个男孩,男孩哇地一声就哭了,随后外婆对男孩妈妈说了一句家乡话,然后又领着我回家了。
外婆的家乡话我懂得很少,只能听清楚只言片语,长大后我才知道外婆是外地人,她是因为知青下乡才留在了这个村子。
长大一点后我就被爸爸妈妈送去镇子里上小学。每周周末我要骑自行车到外婆家,外婆见了我忙问我吃不吃的好睡不睡的好,还要说一大串听不懂的家乡话,吃完晚饭我和外婆躺在床上,我把这一周学校发生的事都一件件地说给她,我说语文考了满分数学不及格,说体育课我和别的小朋友跳皮筋时摔了一跤,说上课后桌总是拽我的辫子,外婆说是不是又有坏小子欺负你了?明天咱们就上学校理论去。
我连忙说不是,我后桌的男孩虽然总是拽我的辫子,在我的后背上画画,又给我起外号,但是那次跳皮筋摔了一跤却是他把我背到了老师那儿,急得哭成了大花脸。这些我没和外婆说,那个男孩像一粒种子埋在了我童稚的心中。
后来我上了高中又上了大学。我度过了数不清的夜晚,但都缺少了枣糕的香甜和外婆怀抱里的温暖。那个男孩与我一起上了初中,毕业后却杳无音信,我与很多人相识又分开,难过时只能跟外婆说,外婆年纪大了,坐在轮椅上,风吹来,她身后的老柳树哗哗作响,一片银光,外婆变得沉默寡言,眼睛时常望着一个方向发呆,我跟外婆说我的困扰,往往语带哽咽,当我心中的抑郁讲完后我才发现,外婆已坐在轮椅上睡着,我推着轮椅回到低矮的平房,这时外面天色苍苍,明月挂在了东南,西风吹得紧,外婆梦呓了一句:囡囡啊... ...
我看过很多电影,主角离别时往往音乐哀婉,话语凄凉。外婆阖上双目时外公安静极了,他的眉头微微皱着,嘴唇紧闭,苍苍白发仿佛雪后的森林,那是外公常常表现出来的沉默,而他的眼睛湿润了,又好像一阵风吹来,有什么东西熄灭了。
在哭声震天的屋子里,外公一直沉默着,他坐在藤椅上,削瘦的身影像一根芦苇。他那早已干涸的眼睛,久久望着外婆生前躺着的空荡荡的床。
枣糕的香甜,我想找也找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