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报亭旁的光
苏晚×林深
夏末的蝉鸣还在树梢挣扎，苏晚抱着半人高的教材站在A中门口时，梧桐叶正打着旋儿落在她的帆布包上。九月的风卷着操场的塑胶味扑面而来，教学楼玻璃幕墙反射的阳光刺得她眯起眼睛，崭新的校服领口别着的「转学生」胸牌晃得人发慌。
“三楼左转第三个教室，高二（七）班。” 教务处老师的话还在耳边回响，苏晚攥着书包带的指节泛白。走廊里此起彼伏的喧闹突然在她拐进七班后门时静止，三十多道目光像聚光灯般打在她身上，讲台上戴金边眼镜的班主任推了推镜框：“这位是新转来的苏晚同学，大家欢迎。”
稀稀拉拉的掌声里，靠窗倒数第二排的男生突然抬起头。他校服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淡青色的血管，碎发垂在额前，睫毛在眼睑投下小片阴影。苏晚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恰好对上他转开视线时扫过来的眼尾，像被羽毛轻轻搔过。
“你就先坐林深旁边吧。” 班主任指向那个空位，苏晚低头穿过课桌间的缝隙，帆布鞋蹭过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拉开椅子时，她瞥见男生摊开的物理练习册上，用蓝笔写着整齐的解题步骤，旁边还画着只简笔画的小猫。
“借过。” 她轻声说，男生往窗边挪了挪椅子，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窗外的香樟树枝桠伸进教室，光影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明明灭灭。
第一节课的下课铃刚响，前排扎双马尾的女生就转过来：“我叫陈萌萌，你是从B中转来的吗？听说那里的樱花超美！” 苏晚刚点头，就被后排的起哄声打断，“萌萌又在查户口啦！”
陈萌萌气鼓鼓地回头瞪人，苏晚却注意到身旁的林深已经戴上耳机，正低头翻着一本封面磨损的诗集。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在书页上，他食指划过 “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灵魂之伴侣” 这句诗时，指腹轻轻摩挲着纸面。
午休时，苏晚抱着刚借来的《雪国》躲进操场旁的旧书报亭。泛黄的报纸整齐地摞在铁皮架上，空气中漂浮着油墨和旧纸张混合的独特气味。她刚在角落的折叠椅坐下，就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 —— 林深正踮着脚从最高层的杂物箱里取东西，白衬衫的后领沾着点灰尘。
“需要帮忙吗？” 苏晚脱口而出，男生回头时，耳机线从耳后滑落。他手里捧着的硬纸板夹上，别着几张星空主题的素描，画纸上的星轨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谢谢，不用。” 林深把纸板夹抱在怀里，转身时撞到旁边的报纸架，几份《天文爱好者》杂志哗啦啦散落在地。苏晚弯腰去捡，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两人同时缩回手，像触电般弹开。
“抱歉。” 他的声音比课堂上更低沉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慌张。苏晚摇摇头，把拾好的杂志递给他，注意到纸板夹夹层里露出半张天文台的观测预约券，日期是周六下午。
“你喜欢星星？” 她问完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像个没礼貌的窥探者。林深却出乎意料地点点头，翻开素描本指着猎户座的星图：“冬季能看到最亮的参宿四，不过现在只能看到木星。”
他说话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阳光穿过书报亭的小窗落在他发梢，镀上一层浅金色。苏晚突然想起刚才在他练习册上看到的小猫，原来这个总戴着耳机的男生，心里装着整片星空。
放学的铃声响起时，陈萌萌拽着苏晚去看学校的社团招新海报。篮球社的展板前围满了人，队长赵磊正举着球衣吆喝，肌肉线条在紧身 T 恤下若隐若现。“别理他，” 陈萌萌撇撇嘴，“上次把林深的天文望远镜撞坏了，还不肯道歉。”
苏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林深正站在天文社的摊位后，低头调试着一台旧望远镜。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赵磊突然走过去，故意撞了下望远镜的三脚架：“哟，又在摆弄你的破铜烂铁？”
林深没说话，只是伸手稳住镜筒。赵磊得寸进尺地用手指戳着海报：“招不到人就别占地方了，不如解散了给我们篮球社腾位置。” 苏晚看见林深握着调焦轮的手指关节泛白，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这台望远镜是哈勃望远镜的缩小模型，” 苏晚突然走过去，声音不大却很清晰，“能观测到月球表面的环形山，比只会拍篮球的大脑高级多了。”
周围响起一阵哄笑，赵磊的脸涨得通红：“你谁啊？新来的？” 陈萌萌赶紧拉了拉苏晚的衣角，却被她按住手。林深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慢慢挺直了背脊。
“我是苏晚。” 她直视着赵磊的眼睛，“而且天文社招新，我报名。”
那天傍晚，苏晚和林深一起收拾天文社的器材。他把折好的星图铺在桌上，指尖划过黄道十二宫的轨迹：“其实不用为我说话的。”
“不是为你，” 苏晚蹲下来擦望远镜的镜片，“我确实想加入。” 她顿了顿，鼓起勇气问，“周六的天文台预约，能带我一起去吗？”
林深的动作顿住了，窗外的晚霞漫进来，染红了他的耳垂。他从口袋里摸出两张预约券，把其中一张递给她，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像被烫到般缩回手。
“下午三点，在门口等你。” 他说完就转过身，耳根红得更厉害了。苏晚捏着那张印着星轨的纸片，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书报亭里老式挂钟的滴答声还要响。
周六的天文台建在市郊的山顶，白色圆顶在蓝天下像颗巨大的珍珠。苏晚抱着保温杯站在门口时，林深已经到了，背着个鼓鼓囊囊的登山包。“里面有热可可和三明治，” 他把包往石桌上一放，拉链拉开的瞬间，露出层层叠叠的观测记录本，“我妈烤的，金枪鱼馅。”
观测厅里，巨大的天文望远镜正对着天空。工作人员调试设备时，林深从包里翻出本泛黄的笔记本，上面画满了星图，旁边标注着观测日期和天气。“这是去年英仙座流星雨时拍的，” 他指着一张照片，流星划过夜空的轨迹像银色的丝带，“那天你在南城吗？”
苏晚点头，想起那天晚自习时，全班偷偷打开窗户看流星的场景。原来在同一个时刻，这座城市的另一端，有人正认真地记录着同样的星空。望远镜对准木星时，橘红色的球体上能看到淡淡的云带，周围的四颗卫星像钻石般环绕着。
“伽利略第一次观测到它们时，证明了地球不是宇宙的中心。” 林深的声音在穹顶下回荡，“有时候觉得，人就像这些卫星，看起来围着别人转，其实有自己的轨道。” 苏晚转头看他，他正望着目镜，侧脸的轮廓在仪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下山时，夕阳把云层染成蜜糖色。林深突然停下脚步，从包里拿出个玻璃瓶，里面装着细沙般的星星形状贴纸。“上周在书报亭，看到你书签上有这个，” 他把瓶子塞给她，耳尖泛着红，“文具店买的，应该…… 和你那个一样。”
苏晚想起自己夹在《雪国》里的樱花书签，确实贴着同款星星贴纸。原来那天他看似在整理东西，其实有留意到她的小动作。她攥着玻璃瓶，感觉掌心的温度慢慢渗透进玻璃，暖得像揣了颗小太阳。
月考成绩公布那天，苏晚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年级前十的榜单上。陈萌萌抱着她的胳膊尖叫时，赵磊阴阳怪气地哼了声：“转学生了不起啊，说不定是抄的。” 林深突然从旁边走过，轻飘飘地丢下一句：“她考试时坐在第一排，你想抄给我看看？”
赵磊气得脸都绿了，苏晚却憋着笑，看见林深快步往前走，校服后摆扬起小小的弧度。晚自习时，她发现笔袋里多了张便签，上面用蓝笔写着：“物理最后一道大题，你的解法比标准答案简洁。” 末尾画着颗歪歪扭扭的星星。
深秋的雨下了整整一周，苏晚在书报亭找资料时，发现天文社寄存在这里的旧书架顶层藏着本《天体演化简史》。她踮着脚够了半天，指尖刚碰到书脊，身后就伸来一只手，轻松地把书取了下来。林深的气息带着雨水的清冽，他把书递给她时，发梢还滴着水。
“听说你在找这个？” 他问，睫毛上沾着的水珠轻轻晃动。苏晚想起昨天在社团群里问过这本书，没想到他记在心上。两人并肩站在书报亭的窗边看雨，雨点敲打着玻璃，汇成蜿蜒的水流。远处的篮球场空无一人，积水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
“下个月有狮子座流星雨，” 林深突然说，“观测点在郊外的观测站，社团组织去露营，你……”
“我去！” 苏晚抢着回答，脸颊发烫。他笑起来时，眼角有浅浅的纹路，像被星光吻过的痕迹。雨停时，夕阳从云缝里钻出来，在地面的水洼里碎成一片金箔。
露营那天，苏晚裹着厚外套坐在草地上，林深正在调试相机。夜幕像深蓝色的丝绒铺开，星星一颗接一颗亮起来。陈萌萌举着棉花糖跑过来：“赵磊他们也来了，说要和我们比赛看谁看到的流星多。”
话音刚落，赵磊就带着几个篮球队员走过来，故意撞翻了林深的三脚架。相机摔在地上，镜头盖弹开，机身磕出个小坑。“不好意思啊，手滑。” 赵磊嬉皮笑脸地说，林深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苏晚捡起相机，发现镜头没摔坏，就拉着林深往山坡另一边走：“那边视野更好，别理他们。” 远离人群后，她从包里拿出创可贴，小心翼翼地贴在他被三脚架划破的手背上。“其实我带了备用相机，” 林深突然说，从背包里掏出台小巧的拍立得，“专门拍流星用的。”
第一颗流星划过夜空时，所有人都惊呼起来。苏晚忙着许愿，转头却发现林深正举着拍立得对着她。闪光灯亮起的瞬间，她看见他眼里的星光，比天上的任何一颗都要亮。照片慢慢显影时，流星的尾巴刚好落在她身后的天空，像条银色的纱巾。
“送给你。” 林深把照片递给她，自己则低头调整着天文望远镜。苏晚摸着照片上自己惊讶的表情，突然想起书报亭那天他指尖的温度。远处传来赵磊他们的喧闹声，而这里只有风声和他轻轻的呼吸声。
期末考试前的最后一个周末，苏晚在书报亭复习到天黑。收拾东西时，发现林深的物理笔记本落在了折叠椅上。封面画着只戴着宇航员头盔的小猫，翻开第一页，夹着张她的侧脸速写 —— 是上次在天文台看星星时的样子。
她抱着笔记本追到楼下，看见林深正站在香樟树下等她。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手里攥着本《雪国》，正是她上次落在观测站的那本。“你的书。” 他把书递过来，扉页上多了行小字：“银河铁道的终点，是能看到最亮星星的地方。”
苏晚把笔记本还给他，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心。这次两人都没有躲开，只是看着对方的眼睛，在漫天飞落的樟树叶里，听见彼此加速的心跳声。远处的教学楼亮着零星的灯光，像被遗落在人间的星辰。
“寒假……” 林深刚开口，就被跨年的钟声打断。十二点的夜空突然绽开绚烂的烟花，红的、绿的、金的，映亮了他惊讶的脸。苏晚想起伽利略望远镜里的木星，想起银河铁道的星轨，想起所有关于星光的秘密。
“一起去看猎户座吧。” 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说。烟花落下的瞬间，她看见他眼里的光，比任何星辰都要明亮。
